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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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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老板笑道:“侯公子究竟是读通了书的人,不像我们这种死脑筋,居然没想到这上面去。”

侯朝宗道:“执意固执本是好事,但要为人君者择善而固执,才是天下之幸,否则还是多变的皇帝好,至少他不会被小人常把持,总要变到倾向忠良这一边来,正气乃又得伸张一下。”

“是!是!大家所希望的万岁爷,自然是盼他能够择善固执。”

侯朝宗叹道:“难!人人都望太平盛世,但太平盛世最难出好皇帝,因为那些从太子登基的皇帝,生在宫庭大内,从小就是在安逸中长大,自己没有吃过苦,也不知道民间的疾苦,他们对是非善恶的看法,自然就与常人不同。”

“但是他可以多听听,多问问啊!”

“听谁的去?那些臣廷多半是歌功顼德的居多,边帅督抚,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居多,地方上小有动乱,他们根本不奏报,所以朝廷上接到的奏章,几乎全是天下升平,国内祥瑞迭生,在这种情形下,当皇帝的又从何知道天下事去,本朝只有开国的洪武爷,因为出身民间,还知道一点民隐,再者就是永乐爷,他是以皇叔藩主而入替,较有点作为。”

“可是一般读书人,对这两位先皇可并不太尊敬。”

侯朝宗道:“那是指他们行事的器度方面……好了!这些话不谈了,给人听见是要杀头的。”

蔡老板笑道:“侯公子,你放心好了,我这张嘴是最靠得住的,你也知道复社中有好几位相公都住在我的店里,他们高谈阔论,评议当朝的得失,甚至于还直接指出万岁爷的那件事做错了,可是从没漏出去半句。”

朝宗道:“那是在你店里,可不比此地,需知隔墙有耳,再说,我们做老百姓的,也不该谈论那些事。”

蔡老板究竟是个生意人,较为怕事,听朝宗那样一说,也就止口不谈了。

侯朝宗又道:“对了!蔡老板,你讲到你给阮胡子难堪的亭,怎么不谈下去了。”

蔡老板又得意地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这蔡益所书坊在留都虽不算第一大,也排不到第三去。有次阮大胡子来了,先看了半天的古玩字画,他倒很识货,指出的几件,都是珍品,我假装不认识他,等他看了几样问价时,狠狠地报了个价,足足贵出了两三倍去。”

侯朝宗笑道:“古玩字画,本是无价之宝。”

“话是这么说,但是多少也有个标准范围。”

“以他那种精明,当然是不会被你唬住的了。”

“我也知道唬不住他的,只是叫他自己识相,别再问东问西了,我根本不想结这种主顾。”

“他是不是知难而退了呢?”

“说来公子也不相信,他居然连价都不还,一口叫我包了起来,差人送到库司坊阮府去。”

“这么说来,他并不精明呀!”

“他那里是不精明,是别有打算,当时我推说店里没人手,而且也怕路上有失,概不送货,我是想回绝这笔生意。”

“这是何苦呢?你干脆别让他进门不行吗?”

“能这样子我早就把他给轰出去了,无奈我这店面是开着的,只要他不偷书,不强占强买,我总不能把他往外赶,除非我肯自认晦气,在店里贴个条子,写上‘忌中’两个字,表示店里死了人,才能不做生意。”

侯朝宗笑道:“那有这种拒客法的。”

“不瞒公子说,还真有呢!三山街上有一家清真面馆,店主是个姓秦的回子,牛肉面可炖的真好,又香又烂,大家排着除去吃。他有个怪毛病,每天只卖一百碗,多一碗都不卖,因为这老头儿爱下棋,每到午后,他就找人下棋去了,一百碗,从早上辰时开门,不到午时,就已经卖完了,去迟一步就向隅了。”

“这家面馆我去过,是在傍晚跟陈定生去的,老先生原也是斯文中人,所以他那天没收钱,倒是亲自下厨房炒了几个菜招待我们喝酒。”

“那是公子的面子了,他熄了炉子,再要他开门是千难万难的事。”

“他倒不是跟我们做买卖而是交朋友,那天同行的还有位教曲的苏昆生苏老爹。”

“可不是吗,他们两人交情最深,人家说秦回子的体己菜只有两种人吃得到,一种是名士,一种是名妓,这两种人只有苏昆生最熟。”

“他究竟为什么要挂上那块丧气的‘忌中’牌子呢?”

“说来也是阮大胡子,他也去凑热闹,第一天秦回子回他说卖完了,阮大胡子知道他还有三十来碗材料呢,但这种事没人计算,秦回子每天只卖一百碗的规矩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说卖完了,就只能算是卖完了。”

“难道后面没有别的客人吗?”

“有!别人问了,你明明每天准备一百碗的材料,这会见还有三十来份呢,怎么就卖完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得可妙,这三十来碗是准备喂狗的,谁要是甘心做狗,可以免费煮给谁吃,只要他当众学一声狗叫,大家看看他手指的阮大胡子,都会心地一笑走了。”

“这位阮老先生也是留都闻人。”

“臭名最大的无过此公,人人都认识他,因为他那付尊容也好认。獐头鼠目,身材偏又胖又圆,再加上那一蓬大胡子,要多丑就有多丑。”

侯朝宗笑道:“也不见得丑到那里,他即使有潘安之貌,也不会有人说他英俊,因为你们都讨厌他。”

“可不是吗,有些毒蛇身上五彩斑烂,十分美丽,但人们却以狰狞恐怖来形容它,同样的文彩,长在麒鳞身上就是祥瑞了,这美与丑原无一定,还是人的心理因素居多。

再说那位秦老先生做了这件绝事,阮大鍼自然知道是为了他,却偏不服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他就在门口等着,第一个进店后,因为他知道秦回子果真把那三十多碗牛肉面的材料,一股脑儿喂了野狗,心想今天看你是否舍得拿一百碗面跟牛肉去喂狗。”

“那位秦老先生跟你蔡老板一样,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他执拗起来是不计代价,真做得出来的。”

蔡老板顿时感到心中十分舒服,朝宗捧人的技巧十分高明,不着痕迹,轻轻点一句,却比说上两车的奉承话还要令人心感。

因此,他更起劲了,口沬横飞地道:“可不是吗,这位老先生更绝,他笑嘻嘻地从后面取出一块‘忌中’的牌子往柱子上一挂,这下子阮大胡子没辙了。”

“他没有追问死的是什么人?”

“当然问了,留都的老百姓讨厌他,做官的却不讨厌他,因为他有银子,不惜花费巴结,而且还有满肚子的坏点子,可以告诉他们不少捞钱的窍门,好几家官府豪门,他都走得很近,像诚意伯、忻城伯,这两家府上他常去走动的。”

“难怪他还能在南京住下去,否则早该被人打走了。”

“正因为他走动官府豪门,所以只要他在道理上没犯错,大家也没奈何他,他一问,秦老先生把他往后一带,阮大胡子只有狼狈夺门而出,再也不敢去自讨没趣了……”

“怎么,后面还真有死人?”

“有,不止一个,有六位之多呢!原来后面的堂屋正中,供着六个神主牌位,正是杨涟、左光斗、顾大章、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等六君子,六位受他陷害的忠良,你说他怎么不狼狈而逃。”

“精釆!精釆!此公倒是有心人,居然想出了这一手来,那阮大鍼也是的,明知自己不受欢迎,何必要处处去讨没趣呢!”

蔡老板叹了口气:“若是每个人都这样讨厌他,自然可以把他挤到没人的地方去躲起来,可惜还有一些人,没廉没耻,有的是为了他的银子去巴结他,有的则是要靠他的关系去迎逢他的人也不少。”

“他不是永不录用了吗,还有什么关系呢?”

“他那人长袖善舞,谁也不敢说他将来没有起复的可能,再说他跟几位伯公都有交情,说说人情,还是行得通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不甘寂寞,处处插一脚。”

“听说他还组了个群社,跟复社打对台。”

“不错!说来这又是他没趣的一件事。”

“怎么会呢?他那群社在他石巢园的宅第里经常聚会,颇为有声有色呢!”

蔡老板冷笑道:“那都是上了年纪的臣宦名流,被他用银子请了去,专为壮声势的,这是为了财,国子监的学生受了复社的召唤,恨透了阮大胡子,那里还会加入他的群社,他没办法,好在有两榜进士出身这种资格,为了壮声势,请了这些老夫子老太爷来参加。”

“我听说其中几位还是东林的前辈呢!”

“那是看在钱牧斋的面子上加入的,他们在里面不但帮不了阮大胡子的忙,反而成了他的砸脚石,每次聚会,吃喝了不算,而且还借孔孟圣贤的大道理,冷嘲热讽,总是要骂他两句。”

“哈哈!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不是吗,阮大胡子每逢会期就苦不堪言,只恐没地方躲,那知道几位老先生竟是吃定了他,每逢会期,早两天就约定通知,准时到他的石巢园赴会,他是发起人,又不能推辞拒绝,再者,社中还有几位他得罪不起的人,他也不敢轻言解散,这个群社,就像是压在石乌龟背上的那片镇邪碑,压死了这头活乌龟。”

侯朝宗听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才道:“蔡老板,你自己是如何对阮大胡子的,始终没说呢!”

“蔡老先生是位大妙大绝的人,他对付阮大胡子的方法更是又谐又谑,就让我来替他说吧!”

那是一个娇美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郑妥娘之口,朝宗转头一看,才见李香君与卞玉京正站在后面。

朝宗忙道:“你们几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郑妥娘道:“我们为赶头香,半夜里就起来了,赶到这里时,天还没亮,庙门也还没开呢!”

朝宗忙道:“虔诚!虔诚!这么说各位是已经随喜过了?”

“还没有,那能这么早就轮到了我们。”

朝宗一怔,道:“你们这么早就到来,此刻尚未进香,这话是怎么说呢?总不成各位是一早赶来游山了。”

郑妥娘道:“可不是吗,我们已经在山前山后转一圈了。”

第 八 章

卞玉京笑道:“这癫婆说话癫三倒四,叫人怎么听得懂,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来得早,那知却还有来得更早的人呢,庙前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潮了。”

蔡老板笑道:“那些四乡四野的人,都是早几天就来到,昨儿就上了山,一夜不睡,就为了要早一步进庙门烧头香,倒是住在临近的,不必那么赶法,上来得迟一点,总是被挤在后面,所以老南京都知道,上清凉寺来烧香,不必来得太早。”

卞玉京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妥娘不相信,先去拖了香君,两个人硬拉了我一起来。”

郑妥娘道:“亏你一天到晚念佛的!连这一点禅机都无法悟透,还谈什么修正果。”

卞玉京道:“我念佛是为了求得心头的平安,也为求个来世,并不想求正果,我原本是个笨人,也不懂什么叫禅机,你倒是说说看,我们早点来又合了什么禅机。”

郑妥娘笑道:“我给你供奉的观音大士像上所题的六宗真言,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是观自在,观如在六个字吗?”

“这六个字是什么意思,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我每天只有早起的一段时间是空闲的,那段时间里我都要在菩萨面前上香念经,没空去想它。”

“真要命,你请我恭绘大士像,我特地给你题了那六个字,你若能想通了,就是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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