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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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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楼上扬起一片笑声。

这篇话并没有好笑的地方,但是楼上柳敬亭不久之前说的一个笑话就很有意思了。

他说他家隔壁,住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是在一家大宅院里当仆人,半年前得了一个儿子,珍逾性命,这天刚好男的外宿住在家里,半夜里儿啼不止,老子听得心痛,便怪他妈没有好好地哄孩子。

女的却说小儿夜啼成了习惯,怎么哄都没用,不信你自己哄哄看,男的自然不信说自己侍候了几位老爷,都蒙称赞说十分称职,不信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于是他自己起来,抱着孩子又唱又拍又哄,儿啼依然不止,做老子的急了,对着儿子叫道:“小祖宗,你到底要怎样侍候才舒服!”

侯朝宗倒是被那一片笑声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知道柳麻子诙谐有趣,妙语如珠,但是回味刚子的那番话,因为不知道半夜儿啼的典故,听不出妙在何处,竟能引得举座绝倒,正想问问清楚。

只见楼梯口闪过一个高大身材,丰满艳装的丽人,用手帕抚着嘴笑骂道:“死麻子,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人的便宜你都要占……”

这正是媚香院的主人,秦淮名妓李贞娘,她扬起了手,正准备接柳敬亭呢,抬眼看见了一旁的侯朝宗。

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叫道:“哟!这麻子还真有点神通,眨眨眼就把侯相公给搬来了,快请上来吧!”

侯朝宗上了楼,但见临窗一张梨心木大圆桌上,摆着几盘点心果子,却已满满的坐了一桌人。

大部份都是他认识的,像陈贞慧(定生)、吴应箕(次尾)等等,都是当时的清流名士,也是复社中的活跃人物。

当下拱拱手道:“对不起各位,我来迟了!”

这时做主人的夏允彝,道:“方域,快坐下,别来这些虚套,你也没迟,预定的时间还没到呢,是我们大家都来得早了。”

方域是侯朝宗的正名,上学、应试都用那个名字,朝宗是他的表字,文人间都习称表字,经常把正名弃而不用了,所以往往在一大堆邂逅相识的朋友间,互相混熟了,却还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夏允彝虽是他父亲的门生,但是年纪比他大得多,也可称他是前辈,这时称呼他的本名,多少含有一点倚老卖老的意思。

侯朝宗并不在乎这些,他虽有些傲态,却是个很随和的人。

尤其在这些场合上,他也没啥可计较的,因此,他笑了笑,说道:“诸公怎么一起都得了闲。”

夏允彝笑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在柳麻子那儿听他说书,散场以后虽是时间还早,却也差不了太多,干脆一脚就来了。”

以橛夫子而知名的吴次尾道:“而且吾辈清流,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约会不守时,无论是大小宴会,总要延迟到一下以表示其身份不凡,我复社同仁,既以振兴国运,革新时弊为己任,首当除此恶习,上次我们几个人谈到这个问题时,就想以身作则来改革一下,而且就以今日之会开始,所以大家都宁可早到,只是未及通知朝宗兄,所以才请敬亭去促驾,不想朝宗兄不愧为吾道中人,居然也在期前来到了。”

陈定生也笑道:“更难得的是朝宗是今天的主客,在一般的习惯上,主客早到,那是大失面子的事,而朝宗却能力革俗弊,这是值得鼓吹的一件事。而我们的复社,正需要这种身体力行的人,才能使人一新耳目,不再说我们是书生之见,纸上谈兵了。”

朝宗听得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感觉。

因为他到留都来只为考试,并不打算参加什么会社,尤其是这个复社,固然社中人都是时下知名之士,但是他们言谈激烈,行为愤世,经常对时政有所批评,并对朝中权贵加以评击,这些都是朝宗不以为然的。

因为他们在留都比较活跃,见面的机会多,聚会的时间较多,而里面也颇有几个谈得来的人,却没有想到经此一来,自己也成为复社中的人了。

听陈定生如此一说,朝宗又不便否认,幸好这时另外有一批人呼呼喝喝地涌了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这是一群美丽的娘子军,领头的是旧院中最得人缘的名妓卞玉京,略后则是才华过人的郑妥娘。

妥娘手扶着一个女孩子,小小巧巧的身材,却又玲珑剔透,美艳照人,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她们的身边还跟着四五个丫头,一路上吱吱喳喳的吵着进来,只有那女孩子低着头,略为有点羞意。

身为主人的李贞娘首先过去,从郑妥娘的手里牵过那个女孩子的手,却笑着骂郑妥娘,道:“疯婆子,你收敛点行不行,侯公子已经来了。”

郑妥娘在任何场合中都是不安份的,也是不甘寂寞的,她不但口才好,肚子里的文才也佳,她的诗诃都颇为可观。

只是她的脾气大了点,有点喜怒无定,心里一高兴,固然会大叫大笑,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立时大哭大闹,所以才得了郑疯子的外号。

这时她一翻眼,道:“我知道侯公子来了,我在楼上看见他在门口逡逡巡巡的,才催着香君赶紧打扮的。”

李贞娘笑道:“今见夏老爷请的主客就是侯公子,主客已到,立刻就要开席了,你不能安静斯文点?”

“不能!我要是安静斯文,就不是郑疯子了,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侯公子,一向都疯癫惯了,这会见装出那副扭扭摆摆的样子,他也不会多看我两眼,你瞧他的眼睛一直就在咱们小香扇坠儿的身上转,几曾瞧得见别人!”

侯朝宗知道,那个女孩子一定是今天特别要给他介绍的李香君,因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郑妥娘这一吵,倒是很不好意思。

他红着脸道:“那里!那里!妥娘高才,我是倾慕已久,几度拜聆高论,更是钦折已久,因以一睹芳容,诚惶诚恐,不敢有渎。”

郑妥娘道:“侯公子,你这话是在骂人了,你是现下名噪金陵的四公子之一,文采风流,我那几首歪诗破词,那能入高明的法眼,你是被我的疯态吓着了才是真的,所以才不敢多看我两眼。”

说得大家都笑了。

夏允彝笑着道:“妥娘的风情可人,才情动人,这是大家公认的,倒是不必自谦,只不过大家不敢领教的是你的酒量,你拚起酒来又凶又快,就是猛将军张飞临阵,也只有望风而退。”

柳敬亭笑道:“夏老爷说得太客气了,这望风而退,该换成落荒而逃才对。”

说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郑妥娘十分得意,也就不再找人斗口了,但是在得意中,却又有一股辛酸。

她的酒量是很大,虽不敢说是千杯不醉,但是在目下群芳中,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的,因为她是从小练出来的酒量……。

她原是桐城缙绅人家的女儿,而且又是极受宠爱的独生女儿,父亲也是个很有学问的名土,诗是父亲抱在手中时,就一字一句打下的底子,酒量则是陪着父亲,终日小酌练出来的。

父亲死后,家道中落,流落到南京沦为歌妓,却又靠着这两者成了名。

她的酒量虽大,却并不嗜酒,刚落籍时,由于她的人长得很美,常常有些登徒纨绔子弟想占她的便宜,意图用酒灌醉她,她绝顶的聪明,岂有不明白的,好在她有的是量,晓得对方的意图后,干脆主动攻击,人家要灌她一盅,她跟人拚十盅。

更厉害的是她越喝越豪,十盅之后再来十盅,死缠不休,袒臂掳袖,猜拳行令大声嘶叫,状若疯狂。

女人的风情与魅力在于含蓄,她这种大刀阔斧的作风,对方纵然酒量不逊于她,也因而绮情全无,废兴而退,妥娘的酒名因此而传,虽然因此保全了她自己,却也令人不敢进一步去亲近她了。

一个美丽、多才而又热情如火的女人,在风月圈子里自然是容易出名的,但是却很少有人去爱上她。

就是因为她这种作风。

所谓没人爱她的话是不确实的,石头城中,想要量珠而聘的豪客还是不少,只是都为一般俗客,她自己不中意。也有些真正能欣赏她的人,可是那些人又太穷,郑妥娘是典身的,鸨母花了银子买下了她,自然也想在她身上捞一笔,那些人没有能力娶她不说,连常常光顾她的香闺能力也不足。

她看得起的是文人,但是有才华而又多金的文人,却被她的爽朗给吓住了,所以她的常客虽多,应酬频繁,却不容易觅得一个归宿,她的内心是寂寞的。

真正了解她的人可说是没有,因为她把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内心都隐藏起来了,比较了解她一点的是卞玉京。

这时卞玉京见她有点儿酸意,忙推推她道:“妥娘,今天是香君妹子跟侯公子初次见面,人家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你又呷那门子的飞醋。”

第 三 章

郑妥娘跟卞玉京对李贞娘的这个女儿都十分的爱惜,本来以她们在书院的名气与地位,是不轻易给人跨刀帮衬的。

因为她们都自有门户,除非有客人叫条子、出堂差,才过来点缀一下,来了也是唱支曲子略作应酬,像做客人似的。

这不仅是面子问题,与缠头收入也有关系,在别家的院里摆席,主要的收入全是大家的,她们身为名牌红妓,自不必给人帮衬去。

今天因为是给香君做面子,她们是主动前来凑场面的,这就是说,做客人的可以循出堂差的规矩,付一份例赏,也可以将就分付。

李贞娘固然是秦淮名妓,却因为年岁大了些,只靠着老客人以及慕名前来相好,本身实在已没有多少的号召力了,因此才把女儿给抬了出来。

香君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是买来的假女,不过她孑然无亲,不像一般的假母,对假女十分刻薄,非打即骂,她对香君还算是很痛爱的,而香君又惹人怜爱,书院中的姐妹们是十分的熟络。

其中尤以妥娘和玉京为甚,卞玉京的人缘最佳,对谁都像个大姐姐似的,对香君这个小妹妹尤然,而郑妥娘跟香君更是投缘,自居为师,闲下就教她认字读书作诗。

这两人一个是大姐姐,一个是老师,对香君也就不计较什么了,她们知道香君刚踏进这个圈子,最好是能有一个既够名望又有才情的少年公子来亲近一阵,这样于对她的名气与身价都有好处。

可是要觅得这样一个人选,倒也并不容易,侯朝宗就是这样子给选中的,甚至于郑妥娘还费尽了大力气,要求夏允彝促成他们的相聚。

郑妥娘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脾气可发作不得,若是因为一时感触,再来个较酒闹座的话,那不是未帮忙而成为来搅局了。

因此她笑了笑,道:“你那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侯公子是当代俊彦,只有我们香君妹子才配得上他,我再没脸色,也不会硬揍上去自讨没趣呀,倒是她的老娘有点舍不得倒是真的。”

李贞娘啐了她一口,道:“疯婆子,我又那只脚踩着你尾巴了,怎么冲着我张口乱咬。”

郑妥娘道:“你要不是舍不得,干嘛老抓住香君,不介绍给侯公子啊,人家侯公子是专诚前来结识香君的,你自己尽把老脸往前凑,称是那门子的巴结呀!”

李贞娘笑着道:“疯子,你真不得了,一张口咬住了人竟是不放的,我要不把宝贝女儿赶紧送出去,还不知你要怎么编排我呢?”

说着,把香君携到朝宗的身边道:“侯公子,孩子小,又没教养,您可要多开导她一点。”

侯朝宗倒是赶紧站了起来:“好说!好说!不敢!不敢!”

香君虽是一直都在低着头,却也早已把侯朝宗偷瞧了好几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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