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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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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啦,”阿楚道别,“他太定,不够放,当不成小生,我很放心。”

如花在一旁,静待我们寒暄,然后步入影城的心脏地带。一路上,都是片厂、布景。在某些角落,突然置了神位,燃点香火。黝暗的转角处,又见几张溪钱。不知是实物,抑或是道具。我和如花都是初来乍到,但觉山阴道上,目不暇给,恨不得一下子把这怪异而复杂的地方,尽收眼底。

未几,又见高栋连云,雕栏玉砌,画壁飞檐。另一厂,却是现代化的练舞室,座地大镜,健美器械,一应俱全。

不过四周冷清清的,还没到开工时刻。而走着走着,虽在下午时分,“冷”的感觉袭人而来。不关乎天气,而是片厂乃重翻旧事重算旧账之处呀。搅戏剧的人,不断地重复一些前人故事,把恩怨爱恨搅成混沌一片。很多桥段,以为是创作,但世上曾经发生过一亿个故事,怎么可以得知,他们想像的,以前不存在?也许一下子脑电波感应,无意地偷了过来重现。真邪门!我们到那简陋的餐厅坐一下,不久,天便昏了。

开始有一阵金黄的光影镀于这影城上,每个人的脸,都发出异样的神采。演员们也陆续化了妆,换了另一些姿态出现。今天开中班, 惟一的片在此续拍,那是一部清装戏,好像有狄龙。但我们又不是找狄龙,所以尽往茄喱啡堆中寻觅。

阿楚上前问一个男人:

“请问,陈振邦先生回来了没有?”

“谁?”

“陈振邦。”

“不知道,这里大家都没有名字。”

不远处有老人吐了一口痰,用脚于地面踩开。黄绿白的颜色,本来浓厚,一下子扁薄了。然后他随一群人在垃圾堆似的地方搜寻东西。原来是找黑布靴。每人找一双比较干净的、合大小的,然后努力发狂地拍打灰尘,跌出三四只昆虫,落荒而逃。有声音在骂:

“妈的,找了半天,两只都是左脚!”

周遭有笑声,好像不怎么费心。

天渐黑了,更多的茄喱啡聚拢。大概要拍一场戏,悍匪血洗荒村,烟火处处,村民扶老携幼逃命但惨遭屠杀之类。

阿楚见这么多的“村民”,各式人等都有,光是老人,便有十多个。

她跟我耳语:

“猜猜哪一个是?猜中有奖。”

“奖什么?”

“奖你——吻如花一下。”

当女人妒意全消的时候,不可理喻地宽大起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好呀,如果你猜中,奖你吻十二少一下。”我说,瞥了那边如花一眼。

“那不公平!你看那些老而不——嘘!”她怕如花听到,“满脸的褐斑,牙齿带泥土的颜色,口气又臭。那双手,嶙峋崎岖,就像秃鹰的爪,抓住你便会透骨入肉……”

“人人都会老啦。你将来都一样。”

“我宁愿不那么长命。我宁愿做一个青春的鬼,好过苍老的人。”

“但这由不得你挑拣。”

“由得,自杀就可以。”

 “阿楚,你别中如花的毒。”

我不愿女友心存歪念。

“你说,如花如何认得他?”她又问。

“他们是情侣,自然认得出。那么了解。譬如:屁股上有块青印、耳背上有一颗痣、手臂上有朱砂胎记……”

“啧!那是粤语长片的桥段。”

“我还没有说完呢。也许他俩各自掏出一个玉,也许是一个环扣,一人持一边。也许两手相并,并出一幅刺青。”

“永定,希望你到了八十岁,还那么戆居。”

“好的。”如无意外,她嫁定我了。

“听说到了你八十岁时,社会上是七个女子配对一个男子。幸好还有五十多年。”

嘿,五十多年?若有变,早早就变。若不变,多少年也不会变。

瞧这一大堆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茄喱啡,坐在一起枯坐等埋位。拍一天戏,三十几元,还要给头头抽佣。他们在等,木然地谋杀时间,永不超生。他们就不会怎么变。

“如花,”我小声向她说,“你自己认一认,谁是十二少?”

她没有作声,眼睛拼命在人堆中穿梭,根本不想回答。

一忽儿便不见了她。也好,她一定有办法在众人里把他寻出。也许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我和阿楚把她带来,是一个最大的帮忙,以后的事……

茫无头绪。听得一个老人问另一个老人:

“罚了多少?”

“公价。”

“次次都罚那么少?”

“把我榨干了都是那么少啦。”

他干咳一声,起来向厕所走去,不忘吐痰。这人有那么多痰要吐?还在哼:

“当年屙尿射过界,今日屙尿滴湿鞋!”

阿楚听了,很厌恶:

“真核突!”

到他回来时,有人来叫埋位,众人又跑到片厂中。未拍戏之前,化妆的先为各人脸上添了污垢,看来更加不堪。如此一来,谁也看不清谁了。

五分钟之前,这儿还是一片扰攘,尘埃扑扑,汗臭薰薰。五分钟之后,已经无影无踪,在另一个世界中,饰演另一些角色去了。他们坐的地方,是小桥石阶,此情此景,不免想到“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境界。——虽然是人工的。

“如花!如花!”我轻轻向四周叫她名字,“你到哪儿去了?找到没有?”

没有回响。

“哗,已是十时了。”阿楚看表,方才惊觉时间无声地流泄,再也回不来了。

“如花?”我只好到处找她去。

阿楚分头叫:“如花!”

她怎么了?究竟是找到,抑或找不到?我渐渐地担忧,是不是迷了路?是不是发生了意外?何以销声匿迹?

这样地唤了半晚,携手行遍了片厂的南北西东,都是枉然。

里面有叱喝、呼喊、求饶、送命的各式声音,不时夹杂了NG、咳和导演的骂人粗话。不久机器又轧轧开动。只有我和阿楚二人,于凄寂无边的厂外,焦灼地找一个鬼。

终于我们找不到她。她一直没有再出现了。永远也不再出现。自此,她下落不明。

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

我们于黑雾虫鸣中下斜坡,丛林中有伤心野烟,凄酸弦管。偶然闪过一片影,也许是寿衣的影,一忽儿就不见了。

我总误会着,如花正尾随我们下山。就像第一晚,她蹑手蹑足在身后。但,这只不过是我感觉上的回忆。无论我怎样回忆,她都不再出现了。是的,她一定见到自己痴等五十多年的男人,她一定认得他。也许她原是明白一切,不过欺哄自己一场,到了图穷匕现,才终于绝望。一个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条鱼,对水死了心。

她也欺哄了我一场。我上当了。

二人步出影城,过马路,预备到对面截的士出市区。在等过马路的当儿,我心头忽然一阵恐惧,一切都是假的吗?

一切都是骗局?

我怕猛回头,整座的影城也不见了!

直至安全抵达彼岸,才放下心头大石。

它还在!

我才晓得惆怅。

 的士来了,我和阿楚上车。那车头插了束白色的姜花。姜花是殡仪馆中常见的花,那冷香,不知为了什么,太像花露水的味道了。

收音机正广播夜间点唱节目,主持人介绍一首歌,他说,这歌叫做《卡门》,唱得很骄傲:

“爱情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

一点也不稀奇。

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

有什么了不起?”

阿楚问我:

“什么人唱的?”

“我不知道。”

“什么年代的歌?”

“我不知道。”

“卡门是谁?”

“你别问来问去好不好?我怎么知道?总之那是一个女人。”我不耐烦地发脾气。我从未因为这种小事发过脾气。

阿楚略为意外地转过头来。没有再问下去。她无事可做,又想下台,只好依偎着我。她也从未因为这种小事而肯不发睥气。

洒脱的歌犹在延续:

“什么叫情,什么叫意?

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

什么叫痴,什么叫迷?

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

你要是爱上了我,

你就自己找晦气。

我要是爱上了你,

你就死在我手里!”

听着听着,不寒而栗。不知谁死在谁手里。

摸摸口袋,有件硬物,赫然是那胭脂匣子,她不要了!我想一想,也把它扔在夜路上。

车子绝尘而去,永不回头。

当我打开今天的报章时,才发觉自己多糊涂,那寻人启事还没有取消。在那儿一字一字地蹿入我眼帘,辗转反侧:

“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

很可笑,明天一定取消了。

一路看过去,是一些车祸、械斗、小贩走鬼滚油烫伤小童的新闻。大宗的图文并茂,小件的堆积在一个框框中,写着“法庭简讯”。

什么弱智而性欲强之洗衣工人邱国强,在葵涌区狎弄一名八岁女童及掠走其身上三元。为警拘捕,被告认罪,入狱半年。

什么休班警员王志明涉嫌于尖沙咀好时中心写字楼女厕做瞥伯,当场被捕,控以游荡罪,罪名成立,入狱三月。

突然地,毫无心理准备,我竟见到一个熟悉之极的名字:“陈振邦”。

它这样登着:

“陈振邦,七十六岁,被控于元朗马田村一石屋内吸食鸦片烟,被告认罪,法官念其年迈贫困,判罚款五十元。”

是他?

我竭力地追忆,是他?但,他是谁?

他太老了,混在人丛,毫无特征,一眨眼便过去。世上一切的老人和婴儿,都是面目模糊的——因太接近死亡的缘故。

看,他快死了。她回去稍候一下,他也就报到。算算时日,也许刚好在黄泉相遇。前生的纠葛,顺理成章地带到下一生去,两个婴儿,长大了,年纪相若的男女……

今生的爱恋,莫不是前生的盘点清算?不然也碰不上。也许我与阿楚,正是此番局面。

阿楚下来找我了。“楚娟”,哈,简直是妓女的名字!我怀疑我的前生是“豆粉水”,难道她不会是如花的“同事”?我失笑起来。

“你笑什么?邪里邪气的!说!”她缠住我,不断追问。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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