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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欲时代-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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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估计到的是,这一轮由他带动起来的黄金投机,来得太过猛烈,以至于燃起了投机者过大的希望。投机者是这个世界上疑心最重的一群动物,他本想昨天保存一部分筹码,让市场失去方向感,使获利者出货套现。一旦有人开始抛货,价格就会大幅度向下,因为,这一轮价格上涨毕竟是人为造成的,没有坚实的基础,而这个时候,他就可以把余下的一半金条全部抛售出去,把黄金价格打回原形,其至比当初的153元更低,如此一来一回,联银券的价值又会被高高地抬升起来。这样以来,在三五天之内,联银券的币值就会发生四五倍的波动,市面上将出现多大的混乱可想而知。

不用问就能想象得出,昨天想必是没有人出货,即使有交易也是零星的小额买卖,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大的那块蛋糕。

“今天我们要成为最大的卖家。”他对包有闲道,心中却没有多大自信,前两天的高涨把大批资金吸引进黄金市场,只凭他二千多根条子,也就四五万盎司,要想把价格打回去恐怕不容易。

“我建议咱们再等一天。”包有闲即使有反对意见,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笑盈盈的。

“怎么?”丁少梅的声音里新近增加了些明显的燥急与不耐烦。

“到今天中午,价格应该能突破300元。”包有闲是个好合伙人,并没有因对方的无礼而生气。

“我怕的就是这个。招集所有经纪人,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卖。”他揪住包有闲的袖子,把他拉到近前,“有一件事你别忘记,我是来抗日的,你只是跟着搭车沾光,挣俩小钱儿罢了。”

“赢利就是抗日。”包有闲平生没有信任过任何人,从前天开始,他信任了丁少梅。这是个百年不遇的奇才,市场中的几百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同时他又是个绅士,自己的资金尚未到位,他却肯自愿吃亏,允许自己参与分红。

丁少梅突然大笑起来,拍着包有闲的后背道:“你这是怎么啦?你家老太爷没告诉过你?价格下跌也是赢利的机会,价格上涨有时却会赔钱。”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包有闲双眼放出钦佩的光采。也许祖父关于朋友的观点不够准确,大约他老人家一生中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真正值得交往的朋友——就像丁少梅。

“跟着我,慢慢就学会啦,心急吃不了热豆粥。赶快赶快赶快,卖呀卖呀卖呀!”丁少梅这种脱落形骸的动作和言语,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感到吃惊。

一百多名经纪人蝗虫般从华盛顿投资公司的包厢里拥出来,把黑板挤得严严实实,三条五条,十条八条,交易从小额开始,黄金价格在一点一点的下挫,幅度虽然不大,但每下跌一元,都会在交易场内引起一阵惊叹。

各种谣言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多半是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但有一条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华盛顿投资公司此前与横滨正金银行通过场外交易,低价购得了十几万盎司的黄金,于是所有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

交易市场主席亲自来请丁少梅,这位白发胜雪的老人,用手轻轻地扶着他的肘部,一边向写字间走去,一边陪着殷勤的笑脸。

“丁先生,我非常钦佩您的魄力。”主席谦卑地微微垂着头,声音中却充满了悲悯的胸腔共鸣。“然而,我们的市场能够得以维持,靠的是行为准则,一种大家自觉遵守的绅士行为,而不是谁赚的钱多谁最受尊敬。我们最注重的,是让场内所有人都有谋生的机会。”

“您是说,我的行为不够绅士?”丁少梅今天听到任何话也不会吃惊。

“不,我想您一定是位绅士,否则我也不会找您来谈。”主席有极大的耐心。“这几日黄金价格出现大幅波动,场内谣言甚多,而且有不少是针对丁先生您的。这些我们可以不计较,但是,几天前大家在您的鼓动之下,把价格抬到了今天的水平,而您却要大举出货,这于交易商的道德会不会有不相符的地方?”

“这是战争期间,您却在讲道德。”丁少梅原想谨慎地措词,突然又觉得这毫无意义,便决定有话直说。“道德是什么?我想,那是在两个人机会均等,地位相当时才会存在的礼节;或者说是弱者为了限制强者而发明的小圈套。然而,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中没有道德,只有胜负。”

“但这些投资者并没有参与中日战争,你不能让他们替这场愚蠢的战争付出代价呀。”

“中国有句古语,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外国人讲成语,就算是把这段故事讲清楚了,也没有把握让他们理解。“场子里的那些人,就是水池里倒霉的鱼,这也算是他们为正义事业做出贡献吧。”

“请您三思而行。”主席知道自己的劝说行动失败了,但他仍在做最后的努力。“您想想,今天如果您把金价打下去,所有买家就都会赔钱,包括那些把工厂、店铺抵押给银行和高利贷者,借钱来炒黄金的临时投资者。让他们血本无归,走投无路,这绝不是上帝造人的初衷。”

丁少梅不想再谈了,便道:“如果上帝造人是为了让他们幸福,那他就不该让日本人侵入到中国来。”

走出写字间,丁少梅几乎被众人的一阵欢呼吓一跳。黑板上,新近的一笔出货——83根条子,被一家投资者买下来,价格稳定在251元上。

包有闲依旧是四季长青的表情,对丁少梅介绍情况,上午开市以来,他用最明显的方式抛出了一千多根条子。目前,价格在250元左右已经来回争夺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整个市场联合起来在对抗他们一家公司。

价格被打到什么程度,丁少梅并不太担心,反而他对自己在黄金市场上迅速取得的权威地位,大有心满意足之感。“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原因何在?都是因为不自信。用他剩下的黄金,不可能把价格打回到最初的每盎司153元,但他不着急,相反,看到包有闲竟肯不折不扣地完成他这种奇怪的命令,他感到很高兴。

价格只是个数字,如果它下降得太快,没有激起反抗,那反而有违他的初衷。货卖出去,钱赚到手,而威信也建立起来,还要什么?他突然想起来,有几天没见老吉格斯了,自己被日本兵抓住,是不是老吉格斯会暗自庆幸,免去了他在决斗中被自己杀死的危险?不知这老头儿是不是真的要决斗,还是有别的目的。那个老间谍每句话里的潜台词都有《康熙字典》那么厚,对待他不得不慎而又慎。

一整天坐镇在黄金市场,他感觉到很累,脊背上一出汗,煞得伤口又痛又痒;被辣椒水腌制过的胃也不争气,吃什么都难过。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敲钟闭市了,所有的投资者都兴高采烈,示威似地在丁少梅的包厢前踱来踱去。丁少梅把剩余黄金全部抛售,而价格竟顽强地升回到266元。

从这场战事来看,很明显,他吃了个大败仗。

雨侬来了,神色匆匆,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没有交谈,便又去了。他拿电话,叫通了俞长春:“你的号外,现在可以发行了。”

放下电话,他从衣袋中拿出一张报纸来,纸质粗糙,油印单色,上边只有一条消息,大标题是《百万黄金救联银》,副标题是:横滨正金银行总行与中央联合储备银行迅速行动,调集大量黄金北上。

他把号外递给包有闲,心中暗笑他瞪得溜圆的小眼睛里,满是五体投地的钦佩与震惊。

今天早上临出门,他派宋百万给俞长春送去一封信,内中就是这篇号外的内容。他叮嘱他,由他选派最亲近的工人,刻板加油印只能用一个人来完成,以免走漏消息。份数不必太多,二三百份即可。下午黄金市场开市后,俞长春必须亲自带着报纸等在租界里,一旦得到他的电话,立即派报童拿着号外到银行街上来叫卖。

他一直在等着雨侬的消息,而这个消息重要得无法在电话中讲,直到雨侬进来向他做出OK的手势,便说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不相信日本人会让他拿联银券任意胡为,他们必定要从上海调黄金来与他拼斗。小日本儿是个奇怪的民族,用本地话来讲,就是死心眼儿、犟疙瘩头,从哪输的必定要从哪找回来,不知道变通。但是,如果是周日晚上横滨正金银行从这里把密码电报发到上海,而那边却需要时间调集黄金,然后再把黄金运过长江到浦口装上火车,在这抗日组织遍地的情况下,完成这项工作,最快也得两天时间。火车从浦口北上,到达这里又是两天时间。他派雨侬到西客站打探消息,等的就是运黄金的铁甲车。

突然,喧闹非常的交易所里安静下来,如同秋虫齐鸣的坟地里来了一群公鸡——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在他们新专务的带领下,列队走进交易大厅。他们已经两天没露面了。

丁少梅没来由地想到,不论是文王演周易,还是诸葛亮装神弄鬼地借东风,都不是有什么先天数术的预测诀窍,而是跟他一个样,有着合理的分析能力。

整个市场变成了疯人院,当天黄金收盘价暴跌至131元。场内有一百多家投资商破产,场外的破产者不计其数。

50。委员会里的闹剧

晚上织田秀吉请客,算是正式认五妞当干女儿。真子的手艺不错,每一盘菜肴都像工艺品,只是不大合丁少梅的口味。

老爷子身上像是好多了,显得兴高采烈,不住地举起淡而无味的清酒,招呼丁少梅干杯;范小青和雨侬两人又斗起酒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互不相让,酒到杯干,像是豪气干云;五妞自从行过礼之后就坐在一边,一滴酒也不肯沾唇,只是低头弄衣角,不时地瞥一眼丁少梅。

如果不是战争,这倒真是一场欢聚。丁少梅一抬头,望见织田秀吉的目光也大有深意。莫非两人想到了一处?不会的,他绝不会相信这种没来由的猜测,便一举杯,两人干杯。

范小青闹得越发的厉害了,把雨侬按在坐席上硬要灌酒,两个人滚来滚去地笑作一团,酒洒在衣服上也毫不在意。

“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让我这老人的心中也欢畅了许多。”织田秀吉开口了。“我在日本也有儿孙,在旅顺与俄国人的那场战斗中,我的两个儿子都为天皇尽忠了,剩下两个儿媳,带着孙子、孙女们过活。”

“噢。”丁少梅在听。

“两个孙子,现在一个在陆军部,另一个听说是到了山西榆次附近。去年他在这里登陆,特地请假来见了我一面,30多岁了,一表人才。”说着话,他拿出一封信,递给丁少梅。“这是刚刚才收到的。”

丁少梅把滚在坐席上的雨侬拉过来,让她看。读日文他没有把握。

雨侬只望了一眼便严肃起来,低声道:“这是阵亡通知书。”

织田秀吉道:“我那儿媳只有这一个独子,他自己是尽忠了,可以到靖国神社安享供奉,但他母亲,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作为交战的另一方,丁少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照英国人的做法,他该向织田秀吉表示同情,怜悯敌人是英国的绅士行为;而按照中国做法,作为非正义的一方,战死也只能是死有余辜,自己理当欢呼,不必理会对方的感受。

“他是在与八路军作战时被打死的,也就是你给他们送药品的那些人。”织田秀吉的结束语很有几分力量。

“我也给您讲一件事。”丁少梅正襟跪坐在坐席上,双手抚住膝头,表情严肃而真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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