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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师爷望他一眼,目光中带着阴狠:“你太碍事了!”而后纵声长笑,笑声中都充满了苦涩:“在城主府中,你们都称我为章老头!我今年才三十二岁,三十二岁!”
他这般面貌、身形,的确如年近六旬的老者,谁能猜到他还是青壮之年?
宁姑娘缓声道:“有得必有失。被魃咬中的人,脑海中会接收到魃生前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你从石隙中那具古尸身上得到了关于炼魃之法的记忆碎片,却也被他吸走了身上的精血和魂魄。一得一失之间,你自行权衡罢。”她顿了一顿,又道,“你妻林桂儿虽然变作女魃,但残留在她大脑当中的,应该仍然是往日最美好时光的记忆,因此被她杀掉的人感同身受,死前脸上才会露出那般愉悦的笑容。”
她轻轻摇头:“你真不该将她炼作魃尸的。”
章师爷怔怔出神,又忍不住泪水长流。
宁姑娘想了想道:“那处悬崖离这里有多远?”
“往西南而行,约莫不到二百里。”
宁姑娘颌首:“你带我去看看。”转向乔得鲁道,“明儿天亮之前,我会将他送去城主府,你在那里等他吧。”
这便是不要他同去了。乔得鲁虽然有些不甘,也只得低声应了。
当下无面将失了行动能力的魃尸装入海纳袋,章师爷在灵药的作用下也恢复了部分体力,自行爬上申春堂构的马车。
蹄声得得,这辆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很快从乔得鲁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离开这座小院。
……
马车当中,章师爷老老实实坐着,他伤口的流血是止住了,并且看起来正在缓慢地愈合生肌,手臂越发痒了,可他却挠一下也不敢。对面仙人的手段,他算是领教了。
弱萍将女主人扶坐在软榻上,又取毯子给她盖在膝上,才恭敬问道:“大人,那具古尸有甚特异之处?”否则姑娘现在不良于行,怎么会罔顾上头的命令,特地要跑下崖去寻这古尸?
她的主人轻声道:“按章师爷的说法,那具古尸是被人镇在地下的。它在那里渡过了不知多少年,怎地没有随时间一起湮灭?除非像巴蛇、蛮祖这个等级的大能,才有肉身不朽的本事,其他再强大的法器如若没有主人的照料,一样要化作尘埃消失。这古尸能留存下来,必定是那地方有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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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0章 天才的设想
弱萍奇道:“大人知道它在地下埋了多久?”
“不知道。”宁姑娘摇头,“可是从章师爷的描述来看,那东西形貌特异,非人也非妖。南赡部洲的确还有许多样貌古怪的生物,然而不是南疆大沼里,就是在东海万顷碧波当中,不应该出现在雍和州这样人类统治了无数年的地盘。所以综合来看,这东西生前应该是个蛮人。”
弱萍吃了一惊:“蛮人!”这半年来,时空裂隙消失,蛮人也跟着销声匿迹,哪知今日居然又出现在这里!
女主人面色凝重:“蛮人原本在南赡部洲消失已久,所以如果这人不是皇甫铭那一支系,就是更早之前被镇在山中。无论哪个原因,都值得一探。”
她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涂尽离开之前,将都伏末传授的蛮术心得都留给了我。这半年来,但凡我在清醒时,都会拿出来研读。那里头自然也提到了炼魃之法,章师爷所说的这‘母子魃’,其中只粗略提过术名,却没有具体的方法,我对这个倒是极好奇。都伏末博闻强志,他不想传下来的东西,一定有其原因。”
弱萍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不过是个炼魃的方法罢了,在多姿多彩的蛮术体系中连分支都算不上,女主人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你当我是去玩耍探险么?”申春堂构的主人见着她满面迷茫,不由得笑道,“为了对抗妖族,蛮人在很久之前就创造出了战兽。可是这种生物虽然肉|身强横,却失之于一个最大的问题:它们没有智力。”
“没有智力,不知道爱恨情仇,不懂得害怕的生物,虽然是战场上的大杀器,但若是放到真仙之境、神境这个等阶来看,就不值一提了,因为这就代表了它没有归纳成败、总结心得、自我成长的可能。真仙以上的大能,除了强大的肉|身之外,取胜的关键还在于对力量的掌握、对技巧的运用、对道理的感悟。而这些,战兽都做不到,所以这个层级的战斗,它们是无法参加的。”
弱萍想了想道:“蛮人不能补齐这个弱点吗?像蛮祖那样的存在,既然能够赋予生命,为什么不能启蒙智慧?”
章师爷原本一直低着头,这时却声音微弱地插了一句嘴:“不能给这种东西智慧。”
弱萍正要瞪他一眼,女主人却点了点头:“他说得很对,蛮人创造战兽时,就是特地将它们打造成无知无觉、只凭本能进攻的生物。”说到这里,想起了蛮祖那一把乾坤壶的用途,又联想起半年前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不由得长长一叹。
弱萍见她怔怔出神,哪敢催促她?
过了好一会儿,女主人才回过神来,低声道:“这是战兽的残缺,却也是它的优点。你知道,智慧生物会惊恐、会害怕,会有七情六欲。最要命的是,它在会思考的同时,也就学会了背叛。”
“战兽的肉|身已经如此强横,如果再赋予它智慧,万一它受到挑唆从而背叛了原先的主人,蛮族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叹了口气,“无论是远古还是上古时期,这都是无解的命题,所以都伏末还特地将这一段给圈了出来。”
弱萍听到这里,已有些明白了:“但是这女魃却有情感,同时对章师爷忠诚不二!”
“是的。”女主人才伸出柔荑,弱萍已将温好的梅酒递到她手中。她最近喜欢上了这种清幽雅致的味道,浅浅啜了一口才道,“魃这种生物原本就是天地间的异类,以他人生命的终点作为自己的起点,并不受天道待见,这倒和蛮人的处境相似。并且僵尸修炼至飞魃,力量也甚是强横,又因这东西从诞生之日起就是行尸走肉,无情无惧、无感无惑,因此蛮人将其改良,大大缩短了僵尸转化为魃所需要的时间,从而在战兽家族中又添一新成员。这可是不得了的战力,因为战场上每天都会出现大量尸体,蛮人只要拣回其中最强壮者炼制为魃,那么就相当于源源不绝地制造出新的战兽来。我估计‘母子魃’的发明者,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选择了魃来研究。”
“母子魃和其他阴鬼、魍魉相类,都是受到本能驱动的怪物。只不过后者多半惨遭横死,因此对人世间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母子魃却不同,能对母魃进行控制的,却是‘爱’,是母与子之间天然的联系。”她轻笑一声,“无论是‘恨’还是‘爱’,其实都是深篆于智慧生物意识深处的本能,只要这具躯体还能行动,这本能就是不可磨灭的。所以女魃永远会受制于这么强烈的本能,将融合了自己腹中胎儿的饲主当作自己的孩子。”
“哪个母亲对孩子不是忠诚不贰?这就解决了战兽有智慧以后背叛的问题。”她声音中也充满了赞叹,“无论这‘母子魃’的发明者是谁,他能想到这一点、利用这一点,本身就是个天才人物。”
到她现在这个境界,已经明白任何神通、道术、技巧的产生,其实都与道德、礼法、伦常无关,它们本身是中性的,无所谓好坏,只不过运用这些工具的人有本质上的不同罢了。
梅酒的清香飘落在车厢内,引得章师爷直咽口水。他原本就嗜酒,一个背负这样大压力的人,总会找些办法来解压的,这世间最有效的解压之法,自然就是喝酒了,所以他现在直勾勾地盯着女主人的青葱小手,盯得弱萍都要开口斥骂于他了,女主人却笑了笑:“给他也斟一杯吧。”
章师爷精神一振:“是极,是极,死囚行刑前最后一晚,也能得杯酒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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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1章 地煞(月末尾日求月票)
弱萍无法,只得取了白玉杯给他斟到七分满,一边嘀咕道:“一杯六十灵石呢,你也喝得下口!”
她不说还好,章师爷一听到“六十灵石”,眼珠子都发了光,也不顾身上剧痛,举杯就啜了一口,闭起眼咂嗼半天,才长长叹息道:“好酒!心都要化了,当真是此生都未尝过的好酒。”当下又接连喝了两口,杯子都舍不得放下。
“最重要的是,从这‘母子魃’的方子来看,它也只是个试验的半成品而已。走到这一步,就算让女魃对饲主点满了忠诚度,那么再接下来,就该是让它拥有智力了。”酒鬼对待好酒的态度,一般都这模样,女主人也不为意,笑了笑继续道,“然而我从都伏末的心得中知道,至少直到他死去,蛮族都未创造出那般完全忠诚而又有智慧的战兽。再结合都伏末对‘母子魃’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是有所保留的,也就是说,蛮族对于这项可以改变全族命运的巫术,居然抱着回避的态度,这其中的隐情就耐人寻味了。”
弱萍不放心道:“可是那等荒郊野地……”
女主人笑道:“我是那等柔弱女子?”
弱萍知道,她自然不是。能将整个南赡部洲都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柔弱”这两个字,和她真是半点边儿都沾不上。然而她现在有恙在身,不复往日威风,这样真不要紧?
女主人洞悉了她的想法,温声道:“章师爷都能进出自如,我便不能了?再说,这世上能伤到我的东西不多了。”纤手抬起,抚了抚腕上的金蛇镯子。
她说的倒真是半点无错。再说,有那只蛇镯在呢,天下还有何人能够伤她?弱萍想到这里,也就放心了,她开口正要再说,女主人突然一抬手:“噤声,仔细听。”
弱萍不敢吭声,果然全神贯注地扩展了神念出去,好一会儿才听到女主人问:“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什么,这四下里半点响动也没有啊。弱萍硬着头皮道:“大人,我什么也没听到呢。”
宁姑娘皱眉道:“正是没有声响……我们已经行出一百多里,进入深山之中,这儿平时人迹罕至,怎会如此安静?”这辆马车的制工精良,平时若是紧闭起来,外面半点动静也传不进来,可是开着窗儿,并非全封闭。
弱萍在巴蛇森林里住惯了,听她这么一点,立刻明白过来:森林里其实从不安静,无时不刻都有虫鸣、鸟啼、蛙叫、猿啸,像这样四下里半丝声音也无,静若坟场一般,反倒是诡异了。
拉车的四匹大马有一点异兽血统,因此奔跑起来比寻常良马还要快得多。饶是如此,这么将近二百里的路途,依旧是花费许多时间,等章师爷说声“快到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他从马车上探出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