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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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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梅萨坐了起来,推他一把:“下去,下去,下去。”

香波王子溜下床,站到她面前:“怎么了?”

梅萨横起眉毛说:“你倒是说到做到了,可睡不着有什么用,还是睡你的桌子去吧。”

香波王子乖乖爬上桌子,把自己蜷了起来,一会儿就有了鼾声。梅萨恨恨地望着他,叹着气,渐渐进入了梦乡。

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他们才被一阵开门声吵醒。

碧秀走进来,打着充满酒臭的哈欠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交代还是不交代?”

香波王子问:“现在几点啦?”

碧秀说:“你是说已经到了二十四小时拘留人讯问期限?好,等我准备好了抓捕,立刻释放你,我说了我是执法模范。”

十分钟后,香波王子和梅萨来到了羁押室隔壁的办公室。椅子搬得乱七八糟,没有吃喝完的酒菜还在桌子上,散发着隔夜的腌臜浊气。王岩和卓玛也在这里,大概是不胜酒力吧,都是一脸蜡黄、浑身疲软的样子。他们蜷缩在沙发上眼睛无神地望着香波王子,想站起来,蠕动了一下身子,又罢了。

碧秀对王岩和卓玛说:“二十四小时到了,放了吧,放了再抓。”

王岩勉强点了点头。卓玛想说什么,但吃力地一张厚厚的嘴唇,吐出来的不是话,而是一瀑口水,赶紧用手捂住了。

香波王子和梅萨心惊胆战地签了字,在红墨水瓶里蘸红指头摁了手印,走出了拉萨重案侦缉队的院子。碧秀跟在后面,距离只要二十步,手插在裤兜里,显然是握着枪的。

香波王子小声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审讯就放了我们?因为审讯至少需要三个人,万一审讯出无罪来,碧秀就不好动手了。但是现在,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碧秀立刻就会投入追捕,然后借口拘捕,达到羁押期间达不到的目的,那就是杀了我。你说怎么办?”

梅萨说:“跑,我在后面,你在前面,总不至于朝我开枪吧。”

香波王子说:“碧秀是门隅黑剑,为杀人不计后果。杀我不杀你,仍然存在开启‘七度母之门’的可能。”

香波王子四下看着,面前的扎基路不属于商业区,车稀人少,跑出去三四十米,碧秀就会追上来,或者子弹就会射过来。他体验着羊被老虎戏弄的感觉,愤怒着,慌乱着,恐惧着,但还是本能地想抓住虎爪松懈的瞬间,逃跑,逃跑。

他小声说:“梅萨听我的,现在你病了。”

“我?什么病?”

香波王子突然弯腰抱起梅萨,回到重案侦缉队的院子里,哭着喊起来:“救命哪,她流产了,大出血,快来救命哪。”

梅萨说:“我的妈呀,我怎么可能流产?”

梅萨的裤子转眼殷红了,鲜血滴沥到地上,在太阳城拉萨的光照里分外耀眼。梅萨自己先被吓得一脸苍白,抖抖索索地问:“我哪来的血,哪来的血?”

香波王子一遍遍喊叫着。碧秀过来,望着她身上和地上的血,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女警察玛瑙儿跑了出来,以一个女人的惊怕和同情大喊大叫:“不得了了,大出血,大出血,快送医院。”

一听说送医院,碧秀下意识地抓住了香波王子。

玛瑙儿双手使劲推开碧秀,大声说:“去拿一些卫生纸来。”

碧秀不去。玛瑙儿还要推,他赶紧去了。

玛瑙儿跑过去,打开一辆标致警车的门,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快啊,快上车。”

香波王子把梅萨放进车里,绕过去,一把将玛瑙儿拉了下来。

标致警车夺路而去。碧秀扔掉手中的卫生纸,追出院子,开了一枪没打着。回身再去驾车追撵时,逃犯驾驶的车早已消失在扎基路的十字路口,东西南北不知去向了。

碧秀怒气冲冲地回到重案侦缉队院子里,指着玛瑙儿吼道:“都是你,是你放跑了罪犯。”然后一个耳光扇在了对方漂亮的脸上。

玛瑙儿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捂着脸说:“你居然打我,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副队长?”

奔逃而去的标致警车上,梅萨愤怒地问:“你把我怎么了,我流了这么多血?”

香波王子问:“你现在哪儿疼?”

梅萨说:“下半身疼。”

香波王子从口袋里抓出一个瓶子扔给了她。她认出来了,那是刚才她在重案侦缉队办公室签字摁手印时用过的红墨水瓶。

香波王子说:“是塔尔寺的那个老女人教会我的,她用钧瓷宝瓶和一宝瓶羊血救了我,我用一瓶红墨水救了我们两个。还疼吗?”

“不疼了。”

标致警车飞驰着,穿过小昭寺路,来到下密院的门前。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警察一时半会不会排查到这里。

香波王子说:“就在车里等着,你需要把血衣换掉。”

4

离下密院很近就是商店拥挤的冲赛康巷,香波王子给梅萨买了衣裤,也给自己买了风衣礼帽。等他们穿戴好时,就已经不是先前的香波王子和梅萨了,至少远看不是。他们丢下标致警车,快速离开了下密院。

香波王子说:“都快饿扁了,我们吃饭去。”

这里是林廓路上的太阳城酒店,很安静。香波王子就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研究陌生人发在他邮箱里的哲蚌寺“光透文字”。梅萨拿出她抄录的翻译内容,递给了他。

跟先前的“光透文字”一样,标明“授记”的下面,是仓央嘉措情歌:

若依了情妹的期盼,

就断了今生的佛缘,

若随了修行的喇嘛,

就违了姑娘的心愿。

愿问亲爱的姑娘,

可否永远做伴侣?

答曰:除非死别,

活着决不分离。

注释:玛吉阿米,一个民间歌者的第一首歌。

香波王子说:“从北京雍和宫开始,所有‘光透文字’中的情歌都产生在仓央嘉措的人生出现重要转折的日子里。时间是顺延的,就是从少年到青年的生活轨迹。面前这首分上下两段的情歌产生的时间正是仓央嘉措最后一次离开哲蚌寺之后。”

梅萨说:“玛吉阿米死了,他还能唱出这么真切的热恋情歌?”

香波王子说:“是啊,我也一直想不通,仓央嘉措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感情丰富,对爱情坚贞不渝,不可能不合时宜地乱唱情歌,一定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产生这首情歌的理由。”说着,盯上了这首情歌后面的“注释”:“玛吉阿米,一个民间歌者的第一首歌。”他皱起眉头说,“难道仓央嘉措有‘迁识夺舍秘法’,让死去的玛吉阿米唱出了他的情歌?但那也应该是以后的事。”

梅萨问:“更贴近实际的猜测应该是,它就是玛吉阿米的歌,她死后被仓央嘉措唱了出来。”

香波王子说:“不可能,仓央嘉措从来不唱别人的情歌。只能勉强这样解释:玛吉阿米死后,灵识常来和仓央嘉措相会,这首情歌就是相会后产生的。先不去管它了,更重要的还是‘指南’。”

哲蚌寺“光透文字”的“指南”是这样的:

首先:他抓住弯弓,接着:将箭搭上弓弦,然后:那弯弓拉

如满月,拇指把箭放松。就这样他把利箭射进,厉鬼茨沃莫安·

吉莫乌的前胸。“我是黑魔王,亚西尔,被派来,让罪恶的女人丧

命。”言毕,他已无影无踪,消失于花林乌紫。

香波王子说:“显然这是化用了《法音》里的句子,而《法音》指的是藏王朗达玛的兴亡。公元843年,信奉苯教的朗达玛开始灭佛,他下令将大昭寺觉卧佛像埋入地下,将所有寺庙、佛像、经书摧毁焚烧,并在桑耶寺、大昭寺等寺庙的墙壁上画上了僧侣饮酒作乐的漫画。出家人被杀、被逐、被迫还俗,或强迫他们打猎杀生,制造了西藏历史上的‘灭法黑暗期’。三年后,修行者贝吉多吉受到吉祥度母的指引,来到拉萨,用暗箭射中了正在大昭寺前看碑文的藏王朗达玛。朗达玛握着箭杆说:‘杀我早了三年,或者晚了三年。’说罢倒地死亡。贝吉多吉骑马逃跑,逃向了花林乌紫。”

梅萨说:“什么意思,‘指南’把我们指向了哪里?”

香波王子说:“指向了更早的历史,朗达玛、贝吉多吉、花林乌紫。朗达玛死在大昭寺门口,贝吉多吉逃向了花林乌紫。‘乌紫’我是知道的,清代驻藏大臣给皇帝的奏折里,常把拉萨北郊的乌孜山写作‘乌紫山’,因为此山脚下盛开着一片片野玫瑰,既乌又紫。至于‘花林’嘛,是不是应该这样解释:野玫瑰盛开的地方为花树之林,简称就是‘花林’,合起来就是‘花林乌紫’。而藏语把野玫瑰称作‘色拉’,‘花林乌紫’按照藏语的发音就是‘色拉乌孜’。如果这样的解释是合理的,那么我们在任何一本西藏旅游手册中都能看到这样的表述:‘色拉寺坐落在拉萨北郊的色拉乌孜山下。’”

梅萨说:“你是说我们要去色拉寺?那是不是还要去甘丹寺?”她的意思是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合称格鲁派的拉萨三大寺,‘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很可能会如此排列。”

香波王子说:“这正是我怀疑的,一离开哲蚌寺,一般人的思维路线都会按照拉萨三大寺的位置延伸,下来是色拉寺,最后是甘丹寺。可我觉得多数人想到的恰恰是当年的伏藏者应该回避的,伏藏者绝对不会做出这么简单的设计。”

梅萨说:“我同意,历史上许多伏藏的发掘并不是靠了掘藏者的聪明判断,而是机会和运气。莲花生大师的发愿力和诸弟子的明智界有了契合的因缘,恰好又碰上保护伏藏的空行母、空行男等等伏藏护法神在此集结,他们看到时机已到,便把完备开示的力量加持给了掘藏者,也把责任和荣耀托付给了他,于是他就成了法主,成了依靠掘藏获得修行成就和佛法传承资格的大师。我的意思是,很多掘藏者是这样的:当他发现自己聪明的判断异常合理时,经常会抛弃合理,走向不合理,因为他们深知聪明往往是靠不住的。太笔直的路,一定不是路。”

香波王子点着头:“正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关注的倒不是哲蚌寺‘指南’几乎明言相告的‘花林乌紫’,而是‘就这样他把利箭射进,厉鬼茨沃莫安·吉莫乌的前胸’这句话。被射中的‘罪恶的女人’怎么是‘厉鬼’?她应该是‘情人’才合乎规律。”

两个人边吃饭边讨论,饭吃饱了,讨论还没有结果。

这时一身华丽的康巴汉子装束的服务员走来,把一张《西藏日报》放在了餐桌上。他们望了一眼,都想起女警察玛瑙儿说过的话:“明天《西藏日报》副刊上就有我父亲的一篇文章,有兴趣你们可以看看。”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同时把手伸向了报纸。

副刊在四版,一共五篇文章,其中一篇的标题是《光明透彻的佛理文字——夜读仓央嘉措情歌》,署名“桑杰”,“桑杰”就是佛。

梅萨说:“女警察和她父亲知道你是研究仓央嘉措的专家,请你斧正呢。”

香波王子盯着报纸一眼不眨:“岂止知道我是研究仓央嘉措的专家,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好好看标题。”

梅萨又看了一遍:“把爱情当作佛理,不就是在重复你的观点吗?你认为情歌就是道歌。”

“我是说标题里包含了四个字——‘光透文字’。”

梅萨一看,愣了:“是啊,这不可能是巧合。”

香波王子起身,大步走向送来报纸的服务员:“谁让你送的报纸,是不是一个女警察?”

“不是,是邮递员。”

“邮递员?谁让邮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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