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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林妈妈出去吃饭，安娅坐在床前看护士给林浩喂汤。喂完之后，护士对她说：“给他擦一下脸和手脚吧，注意水温，不要太冷也不要烫。”安娅便拿起脸盘到洗手间里倒了热水，用毛巾替林浩擦脸。昏迷了几个月，林浩已经瘦得脱了形，原本健康的肤色此时白得近乎透明，骨头高高地从皮肤下凸起，看得她触目惊心。她想起那次在白象山上，他保护月娥的时候显得多么地刚毅强悍，而现在的他瘦弱得像株枯萎的植物。生命是如此残酷，坚强和脆弱之间的转折毫无过渡，不过就是一颗子弹的射程和一眨眼的功夫。
擦完脸，又替林浩整理了一下头发，安娅疲倦地转过身，却见顾宁远站在身后的窗边看着她。逆光中他高瘦的身影如同一尊安静的雕像，夕阳映出他半边侧脸，目光沉寂而萧瑟，仿佛已经看了她很久。
“你来了？”她连忙站起来，没想到眼前突然一阵昏眩。
“别起来。”顾宁远快步走到她面前，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他扶着她坐下，眉头皱起：“你是不是又忘了吃饭？”
“没事，林妈妈回来会替我带饭的。你刚到？”她问。
“来了一会了，只是你太入神，没留意到我。”顾宁远笑了笑。
安娅怔了一下，问：“那你为什么……”
顾宁远没让她继续问下去，从纸袋中取出月樱的保温外卖盒递给她：“快吃吧，待会又该头晕了。”
“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他在林浩床头坐下。
安娅捧着饭盒，夹起一片鱼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但味蕾好像麻木了似地，往日鲜美的鱼肉变得索然无味。
“我来的时候和主治医生谈过了，林浩脑内的淤血还没完全清除，如果要醒过来得进行第二次开颅手术。但是残留的血块刚好嵌在一根神经和一根极细的血管之间，医生没有把握在钳出血块时不伤到血管和神经。”顾宁远看着病床上的林浩，眼里的忧色越发深重。
“可这里已经是全国最有名的脑外科医院之一。”安娅焦虑起来，如果连这里的医生都没把握那其他地方的就更没把握了。
“医生说这种手术的死亡率高达24％，按国内外医学惯例，通常会放弃手术选择保守治疗。”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问过林晓薇教授，她建议我们去找一位叫王世忠的脑科圣手。”顾宁远取出手机，打开林晓薇发过来的资料递给安娅。
安娅仔细地看着资料，这位王世忠是国际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完成开颅手术上万例，经他治愈的脑损伤患者不计其数，至今仍是世界神经外科手术历史上5项纪录的保持者，数次获得获得了世界神经外科“最高荣誉奖章”。
“我查过王世忠的手术案例，他曾经替一位患颅内动脉瘤的病人开刀，打开颅骨时，动脉瘤意外破裂，鲜血喷涌而出，常规方法无法止住这样的大出血。他竟然用两根手指伸进颅脑，凭着经验和手感，准确探寻到破裂处，堵住了出血点。这样精湛的技术可以说是世界罕见，我想如果能找他替林浩做手术，林浩恢复的机率就大得多了。”
“那我们马上找他。”安娅的双眼亮了起来。
“但王教授几年前就退休了，去了瑞士定居。”顾宁远握着手机，声音低沉了下去。
“去了瑞士？”安娅的心猛地一坠，但看见林浩形容枯槁的脸庞，喉咙里就有股气在顶着，顶得她胸口发痛，让她无法说出“放弃”二字。她说：“没关系，只要能找到王教授的联系方式，我会想办法求他回国替林浩治疗，无论他要什么条件，要多少报酬。”
顾宁远低着头，十指相交放在唇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下着某个决心。
过了许久，他问：“安娅，为了能治好林浩，你是不是会不惜一切？”
安娅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便说：“是的，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对，没错。”顾宁远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朝她微笑了一下。
转眼间，已经是圣诞节来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T市竟然罕见地下起了雪，漫天雪花更增添了节日气氛和刺激人们的购物欲望。城市里的霓虹灯越发七彩缤纷，商铺的门前纷纷竖起圣诞树，扮成圣诞老人和麋鹿的店员站在街头卖力地招揽着客人，今年的圣诞节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来得热闹。
这天是平安夜，办公室里的同事大多数晚上都有节目安排，所以都纷纷准时下班，安娅则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写邮件。她通过林晓薇的介绍联系上了远在瑞士的王世忠教授，把林浩的病历和情况整理好发了邮件过去，并写了封情真意切的长信恳请王教授回国替林浩治疗。王教授看过林浩的资料后，认为可以尝试第二次的开颅手术，但他也委婉而明确地告诉安娅自己近期是不会回国的，也不会再拿起手术刀，让她另请高明。
王教授的拒绝早在安娅的意料之中，她明白要王教授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放弃闲适的退休生活，然后跋涉千里回国去做个手术，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且不切实际，但她不愿放弃任何可以救醒林浩的希望。所以，她一边继续寻找别的名医，一边坚持写信给王教授求他回心转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别 离（上）
安娅写好了邮件，附上一张精美的圣诞电子贺卡发给了王教授，发完邮件，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今天林妈妈去医院做例行的心脏检查，林爸爸要陪着她，只剩下护工在照顾林浩，她得尽快赶去医院。
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安娅一路小跑地来到病房，却看见房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推门，只见月娥正坐在林浩的床前。她在给林浩的手臂做按摩，细致而准确的动作看得出来已经练习了很久。月娥低垂着脸，一边按一边轻声叫林浩的名字，像是在向他诉说着什么心事。尽管林浩不能言语，但两人之间有股微妙的气氛在流动萦绕，让外人无法踏足半步。安娅屏声静气地看着，觉得月娥做得比自己好多了，纵然她再怎么用心照顾也无法像月娥那样用深情的目光去注视他，用带着爱意的嗓音去呼唤他的名字。她能为林浩做的，月娥也能，但月娥能为林浩做的，她无能为力。
过了一会，月娥抬起头，看见门口的安娅，表情立刻慌乱起来，也有些尴尬。
“月娥，我打了好多次电话给你，你都没接。”安娅走近她说。
“对不起，我最近工作很忙。”月娥站起来，拉过另一张椅子给安娅。
“你瘦了。”安娅坐下来打量着她的脸说。
“是吗？最近为了接拍一个瘦身广告，一直在减肥。”月娥避开了她的注视，摸了摸脸颊说。
安娅见她精致的妆容下有着难以掩饰的憔悴，心里微微作痛，她拉着月娥的手说：“上次真的很抱歉，我从没想过要骗你，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月娥垂下睫毛，看着她们相握的手：“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根本没有错，错的只是我，我不该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说到这里，她黯然地看向林浩。
“别想太多了，月娥。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林浩，让他早日康复。”安娅抚着她的肩膀。
“我来的时候林浩的爸妈正要离开，他们说最近都是你和顾教授在照顾林浩，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赶过来熬夜，很辛苦。我想不如以后我也来帮忙吧，替你们减轻些也好。”月娥低声道。
“这当然好了，我刚才看到你替他按摩，手法比我好多了，也比我温柔多了。”安娅笑了起来。
月娥的脸颊浮现一丝绯红，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是无论我做得再怎么好，他的心里也只有你。”
安娅的笑容停滞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两个人正沉默着，门推开了，顾宁远走了进来，黑色的大衣上落了层薄薄的雪花，脸色冻得有些发白，身上还残留着风雪的冷冽气息。
“月娥？”顾宁远看见月娥有些惊讶。
“顾教授，好久不见了。”月娥朝他点点头。
“你们俩吃饭了吗？我正想到外面去买外卖。”顾宁远问。
“我已经吃过了，你和安娅去吃吧。”月娥笑了笑。
“我去买吧，你刚来气都没歇一口，你坐着休息一下。”安娅走到顾宁远面前，只见他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色，她知道他最近很忙，但她自己也是整天忙着办公室和医院两头跑，都没有时间和他坐下来好好地问一问。
“那么，一起去吧。”顾宁远牵起她的手，皮手套上的凉意传到了她的掌心，让她有些冷，然而他的笑容却是暖的。
“对，今晚是平安夜，你俩该过二人世界的，这里有我和护工看着就行了。快去吧！”月娥很识趣地附和道。
“那辛苦你了。”安娅朝月娥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然后和顾宁远走出病房。
两个人驱车来到星光都会楼上的月樱。今天是节日，客人特别多，大厅和房间都满座了，但因为顾宁远是熟客，餐厅经理还是马上派人把一间平日不用的房间收拾好，安排他们在里面用餐。
顾宁远点了很多菜：一整套伊豆怀石料理，神户牛肉，黑豚料理，各式甜品，还有几种不同的清酒。
“点那么多？我们两个人就算吃到明天也吃不完。”安娅皱眉看着满桌的杯盏，他一向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怎么今天像是暴发户似地要摆满一桌才甘心？
“人生在世，除了工作也要学会享受生活，偶尔奢侈一下并不过分。”顾宁远替她倒上清酒，他拿起酒杯向她微笑：“圣诞节快乐！”清朗的眉目在融融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深邃动人。
“圣诞节快乐！”安娅和他碰了一下，浅浅地抿了口清酒，温热微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她骤然记起他们俩很久都没这样坐下来安静地吃顿饭了。
“这杯你该干了。”他笑着将手中酒盏晃了晃。
“你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她故意问道，她还记得那次他为她跑到江边喝酒的事而大发雷霆。
“今天不一样，一来是过节，二来算是替我践行。”他又斟满了酒盏。
“践行？”安娅心中无来由地一跳，手颤了颤，酒液撒在了手背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宁远连忙拿起毛巾替她擦掉酒水。
她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问：“你要去哪里？”
顾宁远垂下眼，看着她发白的指尖，然后反握住她的手掌，轻声道：“瑞士。”
“去瑞士？难道你要去找王世忠？”安娅突然听到他要去瑞士，整个人像是从高处坠落，然后飘浮在半空一样，空荡荡地找不到一处支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顾宁远抬起头，被灯光点亮的眼瞳里映出她的脸……苍白而仓惶，他心痛地皱起眉，眼中有万般不舍，可语气仍旧坚定：“我们曾经说过要竭尽全力让林浩醒过来，所以我要去瑞士一趟找到王世忠，说服他回国替林浩治疗。”
“那你在T大的工作怎么办？你的研究项目怎么办？”
“这次研究院刚好有个和日内瓦欧洲原子核研究中心交流合作的活动，会选拔两名合适的人选到欧核中心工作参与天体粒子物理的研究项目。院长推荐了我，我答应了，至于稀有同位素束流装置的项目，会由何辛明和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