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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摇大摆地进了贡院,一行人就如这贡院的戍卫一样,默默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就连弘历与石喻也没有。
石咏便一直无声观察贡院里的情形,包括王逊与范瑚两人领头罢考,煽动起举子们的情绪,并且撕了李文世的卷子,压制了来自举子们内部的反对声音,似乎可以控场了。
然而弘历与石喻一出面,只用区区“预演”两个字,便已经将局面扭转过来。
随着举子们带着雀跃与不安,冲弘历行下大礼,石咏偷偷给五凤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按兵不动,默默立在贡院大厅中的廊后。见到这些举子们那难以掩饰的激动之情,石咏心里难免叹息,果然世人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点儿也不假。眼前的这些举子们,包括那些领头的,见到弘历,又听说弘历是代天子巡视,无不喜动颜色。
弘历则轻轻松松地舒了一口气,笑着对身旁的主考说:“既然今日只是演练,大家就不要那么拘泥,既然举子们都胸有成竹,许是这次演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也罢,不若就让我来与举子们聊聊天。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四皇子殿下——”那边领头的封丘书生王逊激动不已,他早先就怕事情闹不大,可谁曾想竟能心愿得偿,来了个皇子——微服的皇子那也是皇子啊!“学生等有要事上奏,恳请四皇子代为传达天听!”
弘历笑得温煦:“我都已经在这儿了,就盼着与大家畅所欲言,所以诸位有什么理由与我藏着掖着?”
此间的主考一听弘历这么说,立即乖觉地捧了一张椅子过来,请弘历坐下。旁边副考观察一番,也去给石喻取了一张椅子。那主考副考的官阶都比石喻高,石喻谦让了一番,到底还是请主考坐下了,自己侍立在弘历身后。
底下王逊与范瑚等人顿时一喜,正好拿那“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事儿出来说。而王逊还多了个心眼儿,他可不打算只喊什么口号了,他打算先把刘秀才伤了手的事儿拿出来说,这新政便是十足十的“苛政”“弊政”,这个名头便是谁也摘不掉了。
于是王逊马上开口,道:“好教四阿哥得知,我们封丘县今年有一名应考士子……”
岂知弘历马上打断了这王逊的话,道:“封丘啊,对了,封丘!”他伸手拍拍后脑,转头看向石喻。石喻在一旁小声提醒:“四阿哥,刘姓生员!”
弘历马上点头,道:“对,姓刘。”
“好教大家得知,封丘有一位刘姓生员,在备考期间,依旧不忘整修黄河大堤的百年大计,响应征召,出工出力。”
此间的考生们大多已经听说了刘秀才的事,此时听见弘历这么说,大多惊讶地相互看看——这么说来,刘秀才竟然成了官府要嘉奖表彰的对象,成了要树立的典型了?
王逊等人可不这么想,不管怎样,刘秀才伤了右臂,书写不得,没法应考。他失去了这一次机会,眼见着又要抛费三年。
岂料下一刻弘历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身,道:“这位刘生员心系百姓民生,遵照国家政令,是为读书人中的表率。他为国家百姓着想,国家便也替他着想。因此我已特别上奏了皇上,今次乡试,允许刘生员口述文章,考场会专门辟一间静室,由一名负责誊录抄写的官员负责录写,其余程序,与寻常乡试无异。这样一来,刘生员满腹才学,便不致因为此次受伤,而被耽搁。来人呐,将刘生员请进来,与大家见见。”
弘历话音刚落,立在王逊范瑚等人身后的封丘考生,已经一叠声地叫好。他们不满新政,大多也由刘秀才的事儿而起,此刻见弘历稳稳当当地将这事儿给处理了,不少人便觉朝廷对他们这些生员依旧重视,原本坚持罢考的心,便也就此淡了。
少时那刘生员走了进来,胳膊兀自吊着,立在弘历身边,满脸局促不安。弘历只笑着鼓励,说今日乃是“演练”,让这刘姓生员先去与誊录“磨合磨合”,看看怎么个口述法。
“四皇子殿下!”见到刘秀才出去,王逊与范瑚对视一眼,便由王逊开口,大声道:“您的好意,我们河南学子都非常感激,可是我们今日罢考,并非为了刘秀才一人的遭遇,而是此次总督田文镜大人在河南推行的新政,实在是没有将我们读书人放在眼里——”
范瑚在一旁帮腔:“就是,田文镜根本不把我们读书人当人看。我们即便是十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又如何用?”
弘历听见这句问话,反倒施施然地笑了,仿佛这话正中他下怀。弘历环视一眼,见此间赴试的考生以二三十岁的青壮为多,也有些像李文世那样的少年,甚至也有四五十岁,花白头发的“老考生”。于是弘历笑着指指立在他身后的石喻,道:“诸位可能不认得这一位吧!这一位是甲辰科的榜眼,大家可曾听说过?”
进士金榜,昭示天下,石喻又是那么年轻便高中的。这天下的读书人,大多听说过,此刻见到真人,考生们不免圆睁了眼,心中暗暗羡慕。
“可是诸位知道他乃是十四岁就中的举人吗?”弘历在旁边又加了一把火。这下子底下的考生们心中的羡慕立即又加上嫉妒和恨。
“因此,你们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年轻便应试,又是怎样一路考上来的?”弘历请石喻站到考生们前面来,“我们来请这位年轻的‘石大人’来给大家讲一讲,他究竟为什么要科考,又是怎样一路考上来的,可好?”
底下顿时便是掌声。带头罢考的几个生员相互看看,他们倒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场乡试“预演”,竟然成了经验分享会。可是这“为什么要科考”,这个问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以眼前石大人这样的小小年纪,科考也不过就是为了名、为了利……为了他身上那件官袍,还有什么?
可是石喻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自从五岁启蒙,原本只是读书,想要学些做人的道理,后来又想着将来能像我大哥一样当差得俸禄补贴家用,好让家母生活能够轻省些,不必活得那样艰辛。然而我十岁上家中出了一场变故,让我的人生里唯一的目标便只有科考……”
石喻说着,整个贡院里鸦雀无声。
这些多么接地气儿的说辞,一时令所有的考生都情不自禁地记起了自家的情形,他们都曾经这样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科考,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朝这一条道儿走到黑。
“诚如四皇子所言,我十四岁便中了举。说实话,中了举之后我的确感到荣耀至极,虚荣得到一时的满足,可是满足之后我却茫然了,我已经达到了我这辈子最想做到的事儿,往后我又该做什么……”
是啊,中了举之后又该做什么?底下的考生们不由得都听住了,连王逊范瑚等人也忍不住屏息静听石喻往下说。
“好在我迷茫之时,尚有良师诤友兄长,有他们能够从旁提点,才令我终于明白,读书人读书人,读书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石喻说到这里笑了笑,轻松地说,“你们一定都在想‘黄金屋’与‘颜如玉’吧!”
底下传出一片低低的笑声。
石喻也笑,片刻之后转为肃然,语气凝重地道:“待到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便会明白,读书,意味着明事理,意味着担道义。”
第407章
石咏静静立在贡院一角; 耳中听着石喻亲口吐露他曾经经历过的心路历程,不知不觉; 眼角有些酸涩。
他自忖并不能算是石喻人生路上合格的导师; 但侥幸的是; 如今石喻的人生总算是找对了方向; 步入了正轨。
此刻五凤就在石咏身边,偷偷地比了个手势,冲石咏一伸大拇指; 做个口型。石咏见他想要说一个“郑”字; 登时明白过来,五凤是想说; “明事理”与“担道义”这两件; 板桥先生也曾经说过。
石喻面对贡院里的河南考生,非常平实地将他的经历尽数说了一遍; 启发这些考生自己去想。
“若是一朝中了秀才; 有了个生员的功名在身上; 便出抗违钱粮,藐视国法,又或是揽纳钱粮; 加以侵吞;更有甚者; 出入官署,包揽词讼,甚至武断乡曲,欺压平民; 自坏读书人的名节。你们想一想,你们立在这里的时候,对得起孔圣人的牌位,对得起这‘读书人’的三字名号么?”
石喻这话说得甚重,直指种种时弊,此刻他更是伸手指着王逊怀中抱着的圣人牌位,声色俱厉地道:“藐视国法、自坏名节的人,有资格抱着圣人的牌位,叫嚣着要罢考么?”
那名带头闹事的封丘考生王逊早先听得出了神,此刻茫然无措地“哎呀”一声,手中的牌位险些掉在地上。
石喻这一番话,瞬时已经瓦解了多半考生的斗志。已经有不少人纷纷进入号舍,口中道:“石大人说得对,四皇子说得对,咱们……咱们还是该应考,该应考才是!”
岂料这时候弘历再次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板着脸道:“是,大家都应该应考。三年一次的乡试,别说你们,就连此间的主考、副考,河南的学政,都为准备这次乡试付出了不少心血。”
“如果你们此次妄听人言,当真罢考,你们影响的,可能不止是你们自己的前途!”弘历的脸色越来越沉,语气也越来越严厉,“一次罢考,朝廷可以在往后数十年内本省禁止录取生员以上的功名,你们谁自忖能担得起这责任,便罢去吧!”
这话吓住了在场的所有考生,别往远里说,哪怕就是禁考十年,这影响也是一代人了。不少依旧犹豫的考生已经纷纷转身,大步往号舍里走去,高声道:“我们不罢考,不罢考——”
若是河南在十年内出不了一个进士,一个举人,往后都是调外省官员到本地做地方官,这对地方上而言,也是一份耻辱。
这边王逊与范瑚等人也纷纷低头,闷声往号舍里走。他们原本就是投机,算好了若是考官强硬,他们就闷声不多话,免得将事情闹得太大。若是考官对他们礼遇让步,他们便这么大闹下去,争取迫使官府让步,免除生员“当差”与“纳粮”的义务。
可是这时却有人不容他们就这样收场。
弘历微笑着看着立在一旁听傻了的李文世,柔声问:“这位生员,刚才你的卷子,是被谁撕碎了的?”
李文世茫然地指指范瑚的背影,道:“就是那人!”
弘历转脸冲贡院里的主考与副考点了点头,道:“还不将此人拿下?”
主副考官都愣住了,他们都是负责考试的,不管拿人那!好在此间尚有几名从开封府跟过来的衙役,听见四皇子吩咐,突然上前,一左一右,将范瑚拿住。很快考生们又指认了王逊,称他也是煽动罢考的主谋之一。
两人很快被拿到弘历跟前,王逊见势不妙,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大声道:“田文镜令本省读书人斯文扫地,我等身为应试举子,难道连说一句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听王逊如此说,弘历冷静地踏上一步,淡然道:“你们错就错在,你们自己罢考也就罢了,你们却试图剥夺他人参加考试的权力!”
弘历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已经将这两名主谋完全与其他考生割裂。一时贡院中其余的考生,甚至包括封丘的考生在内,都对王逊范瑚这两人投去鄙夷的目光,不少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