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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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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的这个十九太岁?

“当然不。”她伸手扳了扳真的有点僵掉的颈项,回答得毫不犹豫,“霸下与望仙呢?”

“我教了他俩几套术法,现下应当都在河堤那边练着吧。”打从他从魔界救回他们三个后,也不知怎地,那一大一小就理所当然的把他这个外人给当成他们的自己人看。

青鸾啧啧有声地叹着,觉得他的魅力似乎是男女通吃。

“你可真懂得讨好他们,我看他俩八成已被你给收拢了吧?”没见过像他这种,任何一界众生都欢迎,且还长袖善舞的神仙,她想,不管到了哪儿,相信他都活得下去吧?

“小意思。”一个崇神过头,另一只是野兽,要摆平他们,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自屋角的小火炉上头的药盅里倒了碗药后,远远闻到药味的她就开始皱眉。

“我到底还得在这躺多久?”虽然他亲熬的药,不但不苦还芳香无比,但喝久了也是会腻的。

“直到你有力气下来为止。”他瞧了瞧她,一副把她看得很扁的样子。

仍是虚弱得很的她,无法反驳之余,也只能闷闷喝着汤药。

“今年当职的太岁,将为人间带来什么?”在她喝完药,又开始一迳地往天际瞧时,收拾好药碗的火凤,坐在她身旁轻问。

她耸耸肩,“这要看天帝旨意,我们都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当你仍是十九太岁时,你可曾对人间手不留情过?”

青鸾缓缓侧过首瞧了他一眼,随即伸手将窗关上,再也不看向外头。

“我想,你不曾吧?”浑然不知踩着她痛处的火凤,仍继续说着,“毕竟,你师父可是神界最尽职又尽责的十九太岁,你当然也似他一般,不会违背帝旨,更不会违抗所谓的天命,是不?”

“我累了,想睡会儿。”她说着说着就拉来厚被要躺下。

火凤一手压住厚被一角,不让她拉盖至身上,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问题上任她给跑了。

“你为何不当太岁了?”不只是他,至今全神界仍是无神知道,当年的她,为何在事前毫无预兆之下,说放就放,且不给余地马上离开神界。

“你为何老问些我的事?你就对我这么感兴趣?”力气不够抢不过他,她没好气吔坐正了身子问。

“没错。”

毫不迟疑的回答,总是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神,又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令本想打混过去的她,有些不支地抚着额。

“拜托你……”这尊无良神特爱踩她的罩门,“有时,不要对我那么诚实好不好?”

“因我知你吃这套呀。”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将她扶坐至床角靠着,再将厚被盖至她的胸坎,并摆出一副等着听她好好说的表情。

“你这阴险的神仙……”早知会撞上他这尊专克她的,她就不去魔界了。

“说吧,你为何放弃了太岁之职?”

一直以为自己的忘性已大到,会痛会流泪的事,已全都遗忘的她,在他问起这事时,却无奈地发现,某些事始终没有忘怀过,它们仍是历历在目,清晰得好像伸手就可触及。

原来,在她心底的某部分,它仍是活在黑暗里,而她的天,则始终没有亮过。

有耐性等着她开口说的火凤,在她的眼神愈来愈游离,整个人的心神也似不在他身边时,他看着她不再笑的模样,忽然很后悔,他为何要去揭别人过去的伤口。

青鸾在他离开她的身边,准备推开门出去时,缓缓开了口,悠远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很老的故事。

“有一年,我奉天帝旨意下凡对人间布以战事之害。那年,在我完成职务,准备返回神界之时,我不意在战场上现了形,教一个凡间男子瞧见了。”

停下脚步的火凤,微侧过身子,她却别过脸,不想让任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当时那名男子,已是伤重无力回天。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拉着我的裙摆,喘着气对我说,他只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请求?”虽说她已尽力伪装了,但他仍是听出她气息愈来愈不稳。

“他求我,让他回家再见他妻子一面。”

火凤怔了怔,在她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时,他叹息地合上眼,明白地问。

“你并没有成全他?”

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沉默,游荡又游荡,徘徊又徘徊,不管往哪处走,似乎都会撞着了伤心。

“……没错。”她哑着声把话说完,而后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再也不想说上一句话。

门扉轻轻掩上的声音,是寂静的室内唯一的声响。

青鸾在他走后,拉开被子,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上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总是住在她心底的白发老人,又再次翻找起她四处藏放着的记忆,在这只有微微一线天光的心底深处,老人在寻找间,不意掀起沉积已久的灰尘,而那空气中飘飞的微尘,似乎,颗颗都为她携来了往事的味道。

她已经忘记那是哪年哪月哪日的事了,她只记得,那年她正是当值的太岁,在初秋之时,奉了天帝的旨意,为人间带来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事。领了天谕的她,骑着四脚踏着火焰的天驹,在人间洒下战争的种子。

为了回神界覆旨,因此她必须亲眼确认战事是否如天帝旨意完成,于是在那日黄昏,她来到两军战况最为惨烈的江边,看着遍地的尸首,与被血水染红的江水。

就在那时,一只颤抖的手捉住了她的裙摆,她吓了一跳,没料到人间之人竟能看见她。

那个胸坎插了一箭,背后挨了两箭的男人,面上流着血,努力地抬首望向她,并在她想拉回她的裙摆时,紧紧捉住它不放,而后,喘着气,费力地对她开口。

“求求你……”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从未听过如此哀切恳求的声音,她怔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张又是血又是泪的脸庞,而他那只沾着血的手掌,缓缓将她淡绿色的裙子染上一层鲜红。

“求你……”

“求我什么?”她下意识地开口。

“我想回家,再见我的妻子一面……”

就着夕阳金黄的光影,将他身上的战甲照耀得刺目,同时也反射着他眼彦积蓄着的泪水。僵站在原地不动的青鸾,在那刻,全然忘却了她来此的目的为何,亦忘了她的身份,她就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张濒死,却既是哀求又万般无法放下的脸庞。

她并不明白,为何这男人,在人生的尽头来临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并不是求她救他一命,而是求她让他再见一面,那个身在远方、可能仍在苦苦等待着他,或是早已忘了他的妻子。

她更不明白,为何情爱可深至义无反顾,甚至无惧于即将来到的生死隔绝。

在她还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该怎么答覆他时,脚边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气息,可那只手,却至死都捉着她不放。

流在他面颊上的泪,在她的犹疑中,渐渐地冷了。

当她弯身拉开他的手,一抹血印,印在她的裙上,同时也印上了她的心头,她抬起头,那轮红艳得有若泣血的夕日,将四下的死亡一一带至她的面前,再带至她亲手所布下战祸的手上,无声地停留在她的十指之间。

遍地的不甘、思念、恐惧、不愿……悄悄揉混进了秋风中,吹动了血红江上的波纹、吹动了她的发,也将那些血腥都吹进她的心底,争先恐后的在她心底嘶声呐喊与哭求……她不住掩住双耳,面对着遍地的尸首,忽然觉得好恍惚。

这么多年来……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又奉旨做了什么?

那一日,她是怎么离开那片战场的,她已记不得了,不过至今她却还依然深深记得,那条通往寡妇村的路。

凭藉着神力,她轻易就找着了那位战士的家,那时,一名朝廷负责通报战士已战死的差爷,正来到那名战士的家中,跟在差爷身后隐了身的她,睁大了眼看着,当差爷亲手将战士的遗物交给那名等待着消息的少妇后,那一行行在少妇面上断了线的泪水。

即使差爷再三宽慰,称她已战死的丈夫,和其他战死的战士一般,皆是朝廷的英雄,亦是忠烈之士,可她却泣不成声地对他说。

“他如愿成了他的英雄,而我,却成了个寡妇……”她紧紧抱着怀中的遗物,又悲又愤地问:“什么忠烈之士?他要那个英名做什么?而我又要那个英名做什么?”

“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只是,希望他能回家而已……”

望着哭倒在地的少妇,青鸾很想出声告诉她。

你拿什么去跟上天和命运拚抢?你凭什么去违背天意,好去瓜分一点点的幸福?每个人生来,命书是如何写的,人生就如何照着定,注定不会回来她身边的,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但她说不出口。

她更说不出,为凡间人们带来命运的、让众多人伤心哭泣的,不是别的神,正是她这个奉旨行事的太岁。

那一夜,她坐在寡妇村后头的山顶上,在夜半里聆听着自山脚下那一屋又一屋里传来,细细碎碎,想压抑却又压抑不了的哭声。子夜中的哀泣,听来更为清晰也更凄凉,也让她不禁质疑起自己这太岁的身份。

身为太岁,身为统治人间及众年神的她,凭什么有那权利去剥夺他人的幸福,与主宰凡间的眼泪?人间是福是祸,仅仅就只在她的弹指一挥间,她向来就是奉谕照办,从不问为什么,也不管会有何后果,可是当那名寡妇的泪眼就近在她的面前时,她很想问自己。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宰割他人的欢笑泪水?你凭什么决定人间的一切?就凭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太岁虚荣?还是凭着身上所负的天命?倘若,脱下了神仙的外壳、褪去了太岁之名与所拥有的神力,你与凡间之人有何不同?

你凭什么为他们带来那些?

抬首望着漆黑得几近不见五指的子夜天际,端坐在树梢上的青鸾,远远地瞧着寡妇村彻夜未熄的灯火,一声声属于过去的回忆之声蹑着脚尖,无声地来到她的面前同她泣诉……

“不要去……”少妇满面泪痕地紧扯住欲出家门的丈夫衣袖,“我从不要你当个什么大英雄,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

望着那一握再握,可无论再如何紧握,却始终仍是得放开的五指,有孕在身的妇人,小跑步地追在马畔,马上之兵士,最终,仍是松开了她的手……

“记住,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青鸾转过头去,看着另一对大约年岁未满十八的小夫妻,站在门边难舍依依,一个不断拭泪,一个忙于劝慰,到了后来,年轻的小妻子扑至他的胸前抱紧了他。

“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可在过去走远之后,停栖在寡妇村上方的幽怨,很快又托风儿为她带来了她所不知的伤心。

残烛孤对的少妇,泪似溃了堤地问着一室的幽怨,“你怎可食了言?你怎能从此再不回到我的身边?”

在另一屋里,另一名也戒了寡妇的女子,则流着泪水,捣毁家具、不遗余力地破坏着他们夫妻曾经拥有的一切。

“你不是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吗?难道你忘了,这一辈子,会有个人一直一直都等着你吗?”

他们没有食言,也未曾忘了,他们只是在她一手的操弄下,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是她这个太岁,害了他们,同时也害了她们。

那夜,青鸾才知道,她的奉旨照办,或只是一个小小的不经意,都为人间带来了多大的变故,她将人间的寂寞伤心、人生命运,全都捏在手心里,虽非刻意玩弄,可却实质地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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