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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却不敢看四周自己损失了多少,她甚至开始佩服起这位鄂州将军来了。
从床弩换巨石的反应力,从战略手段的更改和提前早有的戒备。
如果南周的主将都是这样的人物,那殷胥想要快攻南周的计划怕是难以实施了。
她陷入过以少胜多的鏖战,但那时候往往是自己对待强大的敌人拼一条生路。而当此刻,她成了强大的敌人,看着鄂州的士兵不少穿着多少年前的薄甲,用的兵器也有些参差不齐,甚至可能因为之前持续一年多的南周饥荒,他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却比谁都拼命——崔季明心中有种震撼和悲哀。这些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变革后终于强大起来的南周带来的福利的士兵,绝大多数都要他们并不真正关心的两国之争而死在这里了。
她也知道,让他们投降,结束这场战争——她要先去杀了这位鄂州主将了。
崔季明带着一队人马,率先朝箭楼而去。如果要是战线后指挥,那就只能会在这里了。
就在独孤臧和十几人一脚踹开箭楼一层的木门时,崔季明忽然喊道:“小心!”
十几人猛地抬起盾牌,一排密密麻麻的箭矢扎在了盾牌之上。她还没来得及下令,手下将士已经反应过来,趁着他们搭弓射箭的空隙直冲过去。
当崔季明晚一步冲入箭楼之中,只看见了一地的尸体,魏军正在从两侧的楼梯向上搜索,崔季明却只看着了一件深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倒在了那一排埋伏的弓箭手之后蛋王。头上还带着黑色的巾冠,他的官服并不是曾经大邺的款式,更接近之前南朝的宽袖朝服,看来是南周立国后改制的结果。
他明显是个文臣,手上却也握着一把竹弓。
崔季明站在一层,望着他侧过脸倒下去的尸体,竟然一时想象不出来——他临死前是如何想的,他是如何选择了这样作为弓手射出最后一箭的。
独孤臧:“上头没有人了,这鄂州主将是跑了么?”
崔季明指了指那个地上躺着的文臣:“就是他。”
这还是崔季明在南周封锁后,第一次看到了长江对岸的那个新立的国家的面貌。
她以为南周不过分裂三年不到,应该还是一个样子,眼前的鄂州,显然也否决了她这个理所当然的想法。
城门四处被攻破,却不代表城内就可以被轻松击垮。
魏军遇到了相当强力的抵抗。南周的士兵和百姓,经历了之前几次残酷的内战,理所应当的认为城破了士兵都会被坑杀,百姓都会被屠戮,于是乎谁都不敢轻易投降,小队的魏军甚至遭到了百姓和民兵联手的回击。
后来还是张富十让人不断的在城内喊,说大邺不杀百姓,不杀俘虏,不抢夺任何百姓的粮食或财产。他们主动放弃攻击城内,让士兵将他们驱赶到中部的几个坊去,也不强攻,不停的往里投掷剩下的粮食。
再加上魏军军令极为严格,确实没有一个士兵劫掠百姓,于是百姓和剩余的鄂州士兵已经松动,他们投降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崔季明此刻正在靠近江岸的城门那里,看着剩余的将士正在清点人数,计算损耗。他们登上渡口的船只几乎都被投石所毁,士兵死亡率超过三成多,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就连崔季明的胳膊上和后背上也挂了彩。
雨渐渐停了,只剩水雾拍打着鄂州涂满鲜血的城墙,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让人估不出具体的时间。她摘下头盔,正在听董熙之给她报各项消息,对岸的沔州看见了他们在城墙上燃起的烟火,也会马上再派船队和补给而来。
崔季明踏在江边,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将士们,正从江水中将尸体拖出来,她听着听着,忽然似自嘲似悲凉的笑了一声:“我管这叫诺曼底登陆,还真是没差。咱们什么时候伤亡成这个样子过。三成是什么概念,咱们死了一万人啊!一万不是个数,就说一个人躺平了一尺的高度,堆起来都是一座山了啊……而且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咱们最早从山东带来的精兵,他们肯冲敢杀,怕是死了四成以上都说不定吧。”
董熙之垂下眼去:“这个还没有算出来。”
崔季明头发都被血和水糊成了一缕一缕,睫毛上都感觉挂着血渣,她低头本来想用江水洗一把脸,却只低头看见了红色的江水,不知道是谁的一只草鞋被水浪拍打着,到了她脚边来。
董熙之道:“您也受了伤,城内已经支起了营帐,您快去让郎中给您看看吧!”
崔季明应了一声,想弯腰随手捞起那只草鞋,却不料一蹲下去,没有再站起来。董熙之一低头,看着崔季明两个胳膊抱着脑袋,她虎口还在流血,手背上满是泥土,头拱在臂弯里,银甲上斑驳不看的她就这样蹲在血红的江水中没有说话。
董熙之张了张口没有叫出声。
崔季明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回去吧,让我在这儿蹲一会儿。”
董熙之不放心,却也只能点了点头,往后推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回头,好似听见了崔季明的低到几乎不能称之为哭的哭声,但他更想相信,那是江水的声音。
第302章 294。0294。#
殷胥接到的捷报相当之快,沔州距离洛阳并不算太远,当那消息送进宫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耐冬扫过一眼,一看前线的战事,丝毫不敢停留,迈入殿内。进了殿内才发现殷胥靠着床边坐着,主殿的这张床极其大,他弓着腿盖着薄被手里捏着折子,旁边只点了两三个蜡烛,映亮了半张脸。
耐冬明明是安顿他睡下了,却没料到他又起来了,连忙小步靠近:“圣人怎么还没睡?”
殷胥揉了揉眉间:“刚刚发了噩梦,醒来就再睡不着了,便不如起来看看折子。事儿早点赶紧都结束,我也想早点启程。”
耐冬半跪在脚踏上,将信递给他:“这是季将军的鄂岳战线来的军信。”
殷胥猛地眉头一松,连忙拿过,他居然还没先拆,就跟前世无处次养成的习惯那样,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把信封的沿儿放在眉毛上贴了贴,这才拆开来,靠近灯烛细细看信。
他扫了两行,面上神色焕发:“她赢了果然赢了!她打下了鄂州!”
耐冬也喜上眉梢:“那当真是喜事WiseMedia穿越红楼之贾赦原配!对于大邺来说也是,咱们终于打过来长江对岸,既然能有这一个突破口,往后都不会是难事!”
殷胥再往后看下去,面上笑容到一半渐渐顿住了:“损失万人有余……船只摧毁四十余艘,而后没有等补给就先攻取了鄂州附近的江夏县,现在正在去往武昌的道路上——”
耐冬也是一惊,因为崔季明到叛军之战后期,几乎每次伤亡人数都不会超过千人,崔季明打仗一贯以伤亡率低而扬名,让她能损了上万人,到底是怎样的血战?
殷胥看了两行便没有耐性去读,他伸手去翻信封内,果然里头还有一张字迹潦草的薄纸,是崔季明亲手写的。
展开来,那张纸是不知道从哪儿裁下来的边角料,上头写的总共不过几句话。
“幸而只打了一天便打下来了,若是像别的攻城一样熬上半个月几个月,我怕是全灭了都打不下来。”
“长江上以船搭桥还是有难度,现在只能用大船来回摆渡,后援部队已经到达了鄂州,只可惜鄂州附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州,我也要提防南周得到消息很快的来攻击我们。若是能站稳脚步,我希望下一步攻打荆州。咱们境内的汉水距离荆州也比较近,而且听闻夏辰在宜昌的军队也很不利,若是我们能合军拿下荆州,也能让他稳固局势。”
“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的预感。打南周远没有想的容易。”
“你确定要来么?我怕是万一吃了败仗会有损于你。”
“我倒是很好,没有受伤。”
她的话也就这些了。殷胥知道她与之前的魏军关系十分要好,她一点点训练出来的兵,当年虽然都是骄兵是绿林,但后来已经跟她形影不离了。再加上其中一大部分留在了山东,最后让她带出来的那一批都是她真正的心头肉了。
殷胥就算是亲临叛军,还带兵去横扫了郑家裴家,那时候才渐渐体会到了死万人是个什么场面。
那时候死的万人还是叛军而不是自己人。
她这个报喜不报忧的人都说不好打了,那一定真的不好打。
殷胥手在信纸上摸索了半晌,耐冬又让宫人点亮了几盏灯,道:“圣人,是要让人写回信么?”
殷胥看了看纸面,忽然道;“不回了。朕要亲自去沔州一趟。”
前几日送来的消息已经说过,从长安运送过去的大船,还有两三次才能达到宜昌,而夏辰已经遭遇到了南周士兵的还击,洱海小国联合的军队确实给南周的庞然大军造成了相当的侧面冲击,以至于裴敬羽和后方部队失去了联系。他却觉得不后退,而是剩余大军继续向成都府挺进——
而另一边,刘原阳已经将战线牢牢铺开,从舒州到扬州,大邺曾经养在巢湖、洪泽湖与泗水等地成千上万的战船倾巢而出,那些几乎都要在湖面转不开弯的巨船倾洒向了长江战线,再加上黏着的打法,强有力的军备,距离建康又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南周也是以半国之力应对!
他此生求的便是大邺能够恢复统一的面貌,正式的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不能还留在这里了。
而且如果他到了沔州一代,也会让更多的资源调动到那里,对于崔季明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耐冬也是一惊:“倒是礼部和兵部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小朝会您会说此事么?”
“我可不信什么黄道吉日,后日中午,连带着中军,一道从洛阳出发。”殷胥道:“别吓着那么几位,最近忙,各部都有夜里留在宫内做事的,你都去知会一声,让他们早作最后的准备看,别再搞出什么纰漏来WiseMedia成为主角光环的男人'快穿'。下午送去给太后的折子,她有递回来了么?”
耐冬连忙点头:“有。让人放书房里了。您要看?这个点儿了……明日还有朝会。”
殷胥随手将崔季明那封信叠好放在枕头下,道:“我更睡不着了,真要是闭了眼再做梦,我非要把自己吓死不可。拿过来我看看,倒也能捱到天亮。”
耐冬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却听着殷胥又开口:“三清殿翻修了之后,不是请了不少道人们,你去跟他们说一声,看看能不能给前线祈个福。”
耐冬回过头来:“圣人,祈福可不是道人们干的事儿,那是各大寺内才会——”
殷胥重道抑佛依旧,洛阳长安不少佛寺都夹着尾巴做人,这要是大张旗鼓的受圣人之命为大邺将士祈福,岂不是又要他们抬头。
殷胥这才想到,叹了一口气:“那你便私下找人去求一声吧。如今也不说信不信,只要可能有用的都想求求。””
耐冬刚要点头,却听着殷胥揉了揉眉角道:“我一面恨自己做不到真正的公私分明,对待其他的将领,不论是关心还是缓急远比不过崔季明。我不想表现出来这一点,希望大邺手中的资源尽可能公正理智的分配给他们。却有时候也恨自己不如果断的偏颇一些,否则若是她出了点什么事,我必定要怨自己没有全心全力助她。”
耐冬心想,圣人真的是被之前的事儿吓怕了,总怕是再有一次远远地收到战场上的消息之后,她的棺椁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