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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药还是得吃,我叹口气,从塑料板里取出一片白色药丸。忽然起了种感觉:一个人眨眼前还是孤胆英雄,眼睑再抬起来后已变成了惜命懦夫了。我没有等陶然,这些年来没有半点他的音讯。所谓心死着寒灰,古人诚不我欺。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想不明白他既带我登了陶然洲又为什么一言不发一走了之。
某天看完小钰后我无所事事地溜达到了东园寺,心念一动,拿起了陶然当日的祈愿木片,上面字字句句刚劲有力,入木三分,皆源自他的赤子丹心,让人无法相信他所言是假。
“祝杜谨言前程似锦、长乐无忧。祝杜谨言陶然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祝陶然杜谨言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祝陶然早点儿将杜谨言带去陶然洲见妈妈。”
我咽口口水,将药吞了下去,心里默念着他的祝词——这么多年,即使我记性越发不好,却也将它牢记在心。
陶然带我去了陶然洲,跟我讲起了他妈妈,却并没有带我去见她。为什么?
昏昏沉沉之际,我好像见到陶然了,他厉声斥责我,说杜谨言你真有你的!我拉住他,想问问他我怎么了?却发现像得了失语症,无法发出声音。
陶然消失了。
我又来到了医院。病房里不知谁说了句“杜大爷您老婆子车祸去世啦!”爷爷闻言急火攻心,霎时间便停止了呼吸。再后来我又去了哪里呢?辨识不清,潜意识里却都知道是曾经去过的地方。我从昏昏沉沉中出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心脏和太阳穴都跳得厉害。我现在已经不吃猪心了,不是不爱吃,是之后再也没吃过像陶然家阿姨做的那么美味,嘴又挑,于是更对外面店里的食不知味。
时间是一片静静流淌的潭水,水中淤泥和着水草,腥臭味儿冲天,风吹着它向前流去,流去……就连我这过得糊糊涂涂不知岁月的人都看得见它将落花坠叶飘絮这些已过完它们一生的微物送到看不见的地方进行水葬,只是有些东西不满归于虚无,仍嗷嗷叫嚣着拒绝死亡。
近来收到陶然回国的消息。
“陶然,还记得么?当初被我们打得鼻青脸肿还隔三差五来找老大的那个?”盒子一脸贩卖小道消息的模样。
盒子本命贺资,是箫以寒以前的小弟,后来箫以寒入狱,他倒是勤勤恳恳干上了正经行业。他自己经营了一家饭店,那些年“文艺”二字蔚然成风,他顺着风头给饭店取名叫“二月花”,现在“二月花”被他经营的有声有色,分店竟开到了天南地北。箫以寒出来后一时没着落,他主动请缨说饭店正急缺人手,说老大不嫌弃的话可以先上他那儿,当时我正辞去了火锅店里的工作,便跟箫以寒一起来他的饭店了。没成想竟一待就是六年。
“我一朋友说他们那帮兄弟准备给陶然接风,就定咱们这儿。我当时头一热就给应了。哎,老大你不会介意吧?要不你们那天休息?”
“介意什么?”箫以寒看向我。
“介意什么?”我反问他。
盒子跟他那个朋友算是不打不相识,他说当时陶然每次来找箫以寒那人都跟着,有时箫以寒忙或是懒得见他就由盒子出面处理。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盒子倒是多了个朋友。
“他找你做什么?”我问箫以寒。
“要我放过你。”他像是听了个笑话。
镜子里的人面容清瘦,颧骨突出,黑眼圈深得像是连夜没有睡觉,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混浊了,活脱脱的死鱼眼,眼角的细纹就是不笑也清晰可见,眉间纹像是刻上去的,凭我如何放松脸部表情,它还是守在那里,就像是恪尽职守的卫士。
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难怪六年前箫以寒怀疑我是不是吸毒了。
这副蒲柳衰颜陶然见了会不会吓一跳?
衣柜里的衣服好像又大了,等会儿去买几件好了。
这几天一定要休息好。
我轻轻抚压唱着交响乐的心脏,发现自己竟无比想念陶然。
当初的那排排绿葱如今已换上了西装革履,虽故友重逢情绪高涨,恨不得千杯不醉谈过往论将来,然嬉笑交谈间提起当年如何如何时话语竟多了几分懊悔,好像要是当年的自己见上如今的自己时无论如何是要先道上一声歉似的。
“抱歉,我如此幼稚,让你见笑了。”
陶然是准点来的,晚上七点整,不早一分,不晚一分,叫人看不出他的态度,只是穿着略比在座的那些人要休闲些。
我第一次见穿西装的陶然:藏蓝色的七分袖外套,里面搭了件白色衬衫,没打领带,裤子是黑色的,双腿看上去修长矫健。
陶然长高了许多,也更健壮了。
夏季的七点,华灯才刚刚点起。陶然身披着霓虹灯走进来,惊醒了我沉睡了十年的梦。然而我之后又堕入了另一场梦中,只是当时不知道。
“你好?”他说。语气微扬,隐隐带着被冒犯的气恼,眼睛扫到我时是完全的陌生。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自处。竟觉得新买的衬衫好像长了虫子,我被它包裹的身体正被一窝虫子啃啮着。
“陶哥!”他的朋友们与他相拥,“可十年不见了!”
有人指了指我,提醒他。
陶然思索了会儿,有些抱歉地向我伸手:“不好意思啊,杜谨言。”
我也伸手与他相握:“没关系,你回来,太好了。”
“呃……那什么,太久了,对不住了哈。”
我从未想过会这样。
高兴的气愤的故作不识却略带别扭的……没想到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我完全没想过他会忘记我。
我看着他在席间谈笑自若,意气风发。
一股力道将我扯到了洗手间。
“怎么样,死心了?”箫以寒一脸成竹在胸。
“你……早就……知道了?”话语艰涩,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还知道,他是携妻带子回国的,更知道,他是王志强的女婿!”
热闹声归于平静之后,是七点四十五分,也是过往一节课的时间。
“小言,我喜欢你,我一辈子只对你一人好。”
陶然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眼睛黑黢黢的,信誓旦旦着。
“小言,我好想你。这十年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所以我回来见你了。”
眼前这张脸好像高了一些,褪去了羞涩,换上了沉稳,却仍旧是深情款款。
“所以,你不要吃药了。”
这张脸严肃道。
“不去了,不去了。”我扑向他,他却避开了。
“你为什么又去那片林子!”
这张脸质问我。
不对,怎么又变了?陶然怎么一下比我矮了这么多?
我想抓住他的手,向他保证林子再也不去了,药也不吃了,只要他别走。
却什么也抓不到。
但是只要一想起他看向我时眼中溢出的爱意,我便又有了战斗的力量。
我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跟盒子说需要休息几天,他直说身体最重要,要我调整好了再过来。
这几天,我在暗中观察陶然。我知道他车停在什么方位,知道他什么时候车上会载着他的妻和子,知道他儿子的小名——yanyan,他妻子念的是yan第二声;我心里一紧,却不确定是哪两个字——并且知道yanyan五岁了,他们正考虑送他上国际幼儿园。
这天,我躲在暗处,发现陶然停好了车后一个人下来了,停车场只有他稳健的跫音——皮鞋踩踏在地上的声音,哒哒作响,又像是轻轻在我心上扣着,哒哒哒……
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移动着,宽厚了许多。
我一个箭步冲向他。这些年来,我最怀念的,是他的后背——比枕头更容易让人安心入睡。
然而没等我碰到他,却被他一拳挥到了地上。
“杜谨言,你做什么?”他见是我,脸色稍稍放松,却仍带着些警惕。
“陶然……我……”
“要不要上药?”
他的关心是最好的良药,我摇了摇头。
“你……监控里看到你这几天……你有什么事儿?”
“陶然,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我站起来,笑着看向他。
“你的变化好大,我那时没认出来。”他看起来有些尴尬。
“你还好么?”估计他也觉得不怎么好,“我是说,你怎么那天在饭店里?我以为你现在会是个建筑师……”
我说我当时忙着料理爷爷奶奶的丧事儿,没去考试。
“对不起。”他说。然后点点头转身欲走。
陶然,你记得我对建筑感兴趣,为什么不记得你写在木片上的“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娶了王志强的女儿。”我忽然说。
“我跟静安结婚,还得谢谢你。”
他走了,再次留我在原处不明不白。
“跟静安结婚还得谢谢你”这句话我想了好几天没能想明白,箫以寒说我干脆亲自去问问他。
我给陶然去了个电话,跟他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将外面的世界一览无遗地展现给了我,我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抱歉,工作有点儿忙。”陶然眼含歉意地拉开座椅。
他来时我已等了二十分钟了。
“没事儿,”我说,“挺好的。”
我在陶然不解的神色中问他:“你那天说跟你妻子结婚得谢谢我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好几天也没明白。”
他说当时他父亲要跟王氏集团进行商业联姻,要他娶“王叔叔”的女儿。后来出了箫以寒一事,他请“王叔叔”放过箫以寒,于是便答应跟王静安一同出国,他们二人毕业后就结婚了。
“没想到我跟静安意气相投,跟她在一起我每天都身处在天堂里。”他微微弯起眼睛,嘴角轻轻上扬,我甚至听到了一声轻笑。
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一想起就情不自禁?
我像站在风里,看着错过的火车绝尘而去,车票被吹到了轨道中。
“那你带她去陶然洲见你妈妈了么?”我知道他妈妈的骨灰安放在小岛上的一处洞穴里。
“嗯,我们结婚后我带她回来过一次。”
“你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捏紧拳头,指甲戳在了肉里。
“然然。”他略带赧颜,“我名字的那个然字。”
“那为什么我听到的是yanyan?”我尽量保持清醒,不失风度。
“哦,这个啊,静安说话带点儿口音,分不清r和y。不过yanyan也挺好听的。”他仍是笑着,如沐春风,只是这春风早已不是当初那一波了。
“当初我们在陶然洲,你为什么突然走掉?”我心中像被扎了一把刀,血液溅到了眼睛上,眼前的陶然,我一时看不真切。
“不好意思啊,”他又道歉,“你当时喊的箫以寒,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了他,我以为你喜欢我。那时不懂事,没控制住脾气。”
这人真可恶,我早就不喜欢箫以寒了,怎么会在那时喊他的名字。你要找借口摆脱我也不至于这么口不择言吧?
“我不喜欢箫以寒,他也不喜欢我,我和他不可能。”
“……”他脸上写了“无关紧要”四个字。
话到这里,我也明白了。
“静安来电话了,我先走了。”他扬扬手机。
我看他一步一步走出我自作多情的梦中。
“坠欢莫拾,酒痕在衣。”
……
我以为我明白了。
却是胸中块垒愈积愈多,日日难安,夜夜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