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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琚暗暗地咬了一下嘴唇,不情不愿地从夏敬行的背上下来。他才坐在床上,看见夏敬行连头也不回便要走,立即重新跪起,自背后抱住夏敬行。
夏敬行停步的那一刻,夏琚想:他真是很熟悉夏敬行的背了。
“都三点了,还不睡?”夏敬行没有骂他,但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和无可奈何。
夏琚低头,额头抵着夏敬行的后颈,说:“明天休息,后天才上课。”
听罢夏敬行哑然地张嘴,半晌道:“但我要去工作了,现在。”
夏琚一怔,听出夏敬行语气中的不容商量,只能再次放手。
他放手的动作缓慢,慢之又慢,夏敬行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心等待。末了,他竟有几分不想走了。
只是要离开的想法终归强烈,非常强烈,夏敬行稍作犹豫,离开前问:“刚才为什么出去转悠?”
夏琚这才想起自己起床的初衷,窘然道:“我的背上长疹子了,想去找药。”
“长疹子了?”夏敬行吃惊,不经思考便道,“让我看看。”说完,他看见夏琚愣住,自己也怔了一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开彼此的目光。片刻后,夏琚一颗、一颗地解开睡衣的纽扣,时不时抬头偷看夏敬行。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床脚,但夏琚好几次见到他的睫毛微微地颤动。
那是很细微的动作,细微得撩动夏琚的心弦。他最终脱下上衣,背过身去。
房间的空调温度适宜,夏琚的动作无声无息。夏敬行不知自己用什么方式确认夏琚已经转身,当他再次看向夏琚,只见到夏琚的头微微地低着,后颈透着纤瘦的骨骼印记。
他的背白得像雪,但由于军训时的日晒,手臂和颈项不可避免地晒出赤黄色。这样的色泽像是被海水冲刷过的沙滩,夏敬行知道当海水褪去,它迟早会变成原来细腻温柔的模样。
看见夏琚背上那些红点还有抓痕,夏敬行的心感到轻微地触痛。一些疹子上有了伤口,那是夏琚抓出来的。夏敬行不禁伸手,却在将要触碰时扣起手指。
“痒吗?”夏敬行收回手,“还是疼?”
夏琚回头,见到夏敬行无动于衷地站着,心中气馁,答道:“都有点儿。”
夏敬行问:“怎么长的?”语气如同问天气是阴是晴。
“白天军训汇报表演,穿了T恤和长袖迷彩服,不透气,闷出来的。”夏琚已没有力气再讨好、示弱,回答得有气无力。
夏敬行的眉心蹙了蹙,哦了一声,全然不关心地说:“自己找药抹上吧。”
闻言,夏琚为这事不关己的态度惊愕得睁大了双眼。
“怎么?”夏敬行哪里能不知道夏琚的小心思,冷笑道,“你的身体软得像姑娘似的,腿能从背后折到头,还想让我帮你抹?”
夏琚没好气地撇嘴,道:“那是贝尔曼旋转。”
夏敬行闻之窘然,不耐烦地说:“谁管你这些?自己找药去。”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空门,夏琚挫败地跪坐在床上,过了片刻又感到这次第分外可笑,分不清可笑的是自己还是夏敬行。
他愤愤然地下床,趿着拖鞋往夏敬行的书房走,在屋子里制造声响。
夏敬行坐回设计桌前,听见夏琚表达愤怒的脚步声,铅笔触碰纸张的笔端也停顿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又有玻璃橱窗的门被拉开的声音。
夏敬行的笔尖在纸张上轻点,思维总无法集中。他本该思考胸针上该点缀的是红宝石还是珍珠,却屡屡想起夏琚长了红疹的背。他怀疑是否因为自己刚才看得不够仔细,竟忘了夏琚的背是什么模样。
他忘了吗?他想不起来了,想不起自己究竟忘没忘。
夏敬行托着脸颊,转动手中的铅笔。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忘记或者没有忘记、记得或者不记得,都无关痛痒。本应该无关痛痒。
无关痛痒。这个词令夏敬行忍不住偏过头,看向正在橱柜前找药的夏琚。
这似乎是一件又痛又痒的事。无论是哪件事。
夏琚用一只手抱着药箱,另一只手往里翻找,没有发现夏敬行在背后窥视的目光。
他的后背虽然长了红疹,但夏敬行难以否认伤病没有掩盖夏琚的美丽。夏敬行鲜少用“美丽”这样的词形容一个人的背,它更适合形容珠宝。
夏敬行回想,这近一年来,自己见过夏琚裸着上身的时候很少,少得在记忆里寻不到碎片。
在他的印象中、在他的想象中,夏琚一直是一个孩子。哪怕最近夏琚成为高中生了,夏敬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高中生又能长成什么样?
夏琚还是没有长得多高、多壮,而夏敬行已然抛弃自己的记忆,忘了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
他用一种深究的眼神打量夏琚的后背,慢慢地,发现更多细节。他仿佛能够窥见这片皮肤下的骨骼和肌肉是如何倔强地生长,它们开枝散叶,延展得如同铺开一张细腻的小羊皮。夏琚的背上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赘肉,瘦削之余又被薄薄的肌肉支撑出结实的线条,那些需要细细描绘才能发觉的线条,在被发现后美得惊心动魄。
看着这张背,夏敬行能联想到许多,譬如珍藏在海螺里的美乐珠,譬如天然纯净的粉色摩根……
他摸过太多的宝石,那些全都是货品,但他不知道这片皮肤的质地。
正在夏敬行看得目不转睛时,夏琚找到了自己的药。
他抬头,不经意间通过橱窗的玻璃看见夏敬行的侧脸。他发现夏敬行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在身后偷偷地看他。
夏琚惊喜得忘了呼吸,他握紧手中的软膏,在产生转身的冲动前遏制了自己的欲望。
他突然明白——他悲哀地、谦卑地、无力地突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回头。他明白在回头看向夏敬行前,夏敬行会先收回目光。与其如此,他想让夏敬行多看看自己,哪怕他不知道夏敬行在看着他时想些什么,但这意味着一种流连。
然而,找一管药膏的时间不可能那么长。夏琚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只能结束这场被夏敬行默许的勾引。
他把药箱放回橱柜里,看向玻璃中的夏敬行。
夏敬行依然注视着他,他抿起唇,轻轻地关上玻璃门。
但当关门的手离开,夏琚惊愕地见到玻璃上留着潮湿的指印,他为此喉咙发紧,猛地看向被玻璃映出身影的夏敬行。
夏敬行彻底地回头看他,他蓦地转身,却只见到夏敬行又适时转过去的背影。这个他已经很熟悉的背影。
chapter 8 … 2
夏琚回房间后,夏敬行的精神依然没有办法集中。本应该细致勾勒的设计图纸被他用指尖涂抹出晕染的质感,夏敬行的脑子里频频地闪过夏琚留在玻璃上的那些潮湿的指印,他的作品主题由明月变成了雾霭。
画完手头上这张半成品,夏敬行回房间里小憩片刻。
他睡得不太安稳,梦见了夏喜娣。梦中,夏喜娣佩戴着那条夏敬行送给夏琚的太阳花项链,高兴地问:“漂亮吗?”
她竖着两股大麻花辫,是未离家时的模样。
那时的夏喜娣和这样昂贵的项链能有什么关联?夏敬行看着她,心想:她是为了能有关联,才选择生下夏琚吗?
“你为什么生他?”在梦里,夏敬行问,仿佛用一条项链换一个答案。
夏喜娣欣赏项链的眼神忽而黯然,俄顷,她抬头仰望他,眨巴两下眼睛。
这双眼突然变成宝蓝色,夏敬行晃了神,发现自己面对的人变成了夏琚。
他穿着那套夏敬行第一次在短视频中见过的演出服,蜜茶色长发打理得干净温柔,眉目间满是空灵和慵懒,像是自山泉中出落的谪仙。他拉着夏敬行的手,俄顷又松开,滑向冰场的中央。
在夏敬行的梦中,夏琚既不快乐,也不忧愁。他在冰上优雅的姿态显出一种夏敬行参不透的禅意,自由地容纳在世间里。
这是夏敬行从来没有见过的夏琚,当他醒来,唯恐那样的夏琚只留在他的梦里,而生活在他身边的夏琚,非但没有机会自由地包容这个世界,反而不被这世间包容。
夏敬行睡得头发沉,疲惫地起床找水喝,没想到却在走廊遇见夏琚。
看见只穿了短裤的夏琚,夏敬行瞬间清醒了。他的心唐突地跳了一下,当夏琚回头,他淡漠地问:“为什么不穿衣服?”说着,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经过夏琚的面前。
夏琚同样若无其事地说:“刚晨练回来,正打算洗澡。”
才是晨练的时间?夏敬行不禁往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方觉时间尚早。但夏敬行总觉得夏琚这若无其事的语气听着十分奇怪,不由得古怪地看他。
夏琚转身面对他,一副任他打量的模样。
夏敬行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又气又窘,表面上不为所动,转身找水去了。
见状,夏琚悄悄地走到夏敬行的身后,趁他往杯里装水时,大喊了一声:“喂!”
夏敬行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水从被杯里溅了出来。“你有病吧?!”夏敬行回头瞪眼骂他,却见他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生生地看自己,眼中满是得意和狡黠的笑意。夏敬行的耳朵发热,气得笑道:“走走走,该洗澡洗澡,该穿衣服穿衣服去。”
“哦。”夏琚转身将走,忽然又回头,踮脚往夏敬行的脸上亲了一下。
夏敬行始料未及,全然没有机会拒绝。他也没有机会骂夏琚,因为夏琚亲完便往浴室跑去了。
亲是亲了,但夏敬行在过后对夏琚数落指责。在知道夏敬行其实有点儿喜欢自己以后,夏琚再面对他这副打算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感到高兴了。因为夏琚知道,这是纵容,夏敬行已经开始纵容他的喜欢。
夏琚找出夏敬行送他的冰鞋。
之前没能做出那些跳跃动作,其中不乏有冰鞋的原因,为了能够尽快适应冰鞋,夏琚上学时将冰鞋带着,放学后直奔真冰场。他本应该在得到冰鞋以后,每天往冰场跑,但军训耽搁了他的练习。
现在夏琚有了盼头,在学校里上课不觉得无聊了,但也因为心里总记挂着滑冰,他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新的班级里不少同学已经结识了新的朋友,而夏琚还是独自行动,走到哪里都孤身一人。
夏琚不在乎这些,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从没有过真正的朋友,连虚假的朋友也很少,他习惯一个人呆着。
新鞋磨脚,夏琚穿着新鞋上冰的第一天,脚便受伤了。这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迟早会驯服这双鞋,并穿着它开始新的征程。他的征程是什么?不知道,也许是夏敬行。以前,夏琚滑冰只为了得到好名次,获得优越的成绩证明自己的优秀。他喜欢滑冰,由衷地,同时滑冰也是唯一一样能让世界忘记他的身世背景,只关注他本身的事。
但是,从三年前起,夏琚的生活停摆了、耽搁了,滑冰也是。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回到冰场上,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一个。那么现在除了热爱这项运动本身以外,他还为了什么而滑?
只为了夏敬行一个人。
夏琚想:从今往后,或许只有夏敬行一人能看到他在冰上的付出和成长了。哪怕如此,夏琚也乐意、情愿,他甚至为此而激动,仿佛这成为他和夏敬行之间的秘密,是他唯一能送给夏敬行,同时夏敬行唯一能收获的东西。
有了新的冰鞋后,夏琚除了想完成那年在国锦赛上自己没能完全呈现的表演外,还希望能编排一支新的舞蹈,送给夏敬行。他一边练习,一边寻找合适的曲子,加上还要上学,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
很快,到了周四的晚上。
夏琚几天来只能勉强把冰鞋适应了,想完成一个表演,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希望夏敬行能见到他穿着新鞋上冰的样子,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