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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暖得好似三月的春光一般,连冰寒的东风都仿佛带了盎然的春意。
严寒漫长的冬季终将过去,春天终于要来了。
第192章
今日天气格外地好。
此时北方的冬季漫长,春秋不长,只一瞬间就从夏季到了冬。
冬日的暖阳,照到人身上,暖洋洋地不愿动弹。
天上的云朵跟鱼鳞似的,一朵朵次第有序地挂着,偶尔积几朵棉花一样的云团,很是可爱。
马车虽然舒适,一直闷在马车里,日子总是不舒坦的。
每到用膳的时候,他们都会多休息一会儿,哪怕是在路上走几步都是好的。
今日,翁主好似心情十分不错。
连张次公这个心思粗得要命的人都能看出来,翁主嘴角一直挂着笑,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上午还骑了很久的马,领着一群羽林儿郎们冲进林子里,打回来不少山鸡野味。
翁主的功夫实在是不错,要是个郎君,封侯万户绝不在话下啊。
苏碧曦听不见张次公心里的艳羡,坐在一旁的布巾上,不远处的溪水边,羽林儿郎们正热火朝天地洗尽猎物,烧火料理。
跟着他们出来的羽林儿郎早就不是当初那群君子远庖厨的大老粗了,一个个上山打猎,下水抓鱼,烧火做饭洗衣,能干得不得了。
一名儿郎一边给野鸡拔毛,一边说道:“你瞧着这只兔子,被一箭穿胸,翁主这箭术这臂力,真是神了。”
“上月翁主射杀的那头鹿,兄弟们头回吃到鹿肉,那才叫爽啊”另一个正在劈柴的儿郎接道,“这趟跟着翁主出来,真是长了见识啊,以前在长安过的简直不是日子。”
这话说到了一众羽林儿郎们的心坎上。
他们这一路光是抄家就不下几十户,抄出来的粮草全部拉过来灾区,亲手发给灾民。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被翁主换成了急用的粮食跟衣物,源源不断的牛车一架接着一架运往被黄河淹没的十郡。
在濮阳决口,他们看着漫山遍野的坟茔,面黄肌瘦的灾民,滚滚翻腾的黄河水冲刷着百姓活命的田地,心中就压抑得厉害,却不想文锦翁主一个宗室贵女,竟然换了粗布衣裳,亲自去扛石头堵口。
谁的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是父母生养,有儿有女的血性儿郎。
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连翁主府的使女都编竹筐砍竹条,他们怎么能冷眼看着。
他们这些被父母娇惯的郎君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背着竹筐石头,淌着浑浊的黄河水,靴子一日都没有干过,浑身脏得就像从黄河水里滚过似的。
最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些出身庶民的灾民,他们一向看不上的庶民,没有任何人驱使,主动来给他们帮忙。
他们几个兄弟踩的地方不慎被冲垮,是灾民立刻拉住了他们的手,然后堤坝上所有的人手拉着手,拼尽全力把他们救了回来。
救回来的兄弟当即哭了一场,给灾民们跪下磕头。
这些灾民身上的衣裳,还没有他们一半厚实,却跟他们做着一样的事,一声也没吭过。
受灾的人太多了,官府分发的衣裳吃食,只够灾民勉强糊口保暖,再多也不能了。
而且为了避免贪腐,下发的衣裳都是最粗糙的布料,最难吃的粗粮。
哪怕下发的是红薯,恐怕都有人会伸手转卖。
只有乞丐才会穿的粗麻,硬得像石头的粗粮饼,才不会有人去打这个主意。
羽林儿郎们穿的都是装满了棉花的厚实棉衣,每个人还有好几件替换,跟这些灾民们比起来,看的人实在不是滋味。
当天夜里,灾民们家里被一个又一个的羽林儿郎挤满了,都是来送衣裳送吃食的。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亮,还没到去堤坝的时辰,二郎们又去砍了树,给灾民们粗粗修补了房子。
他们在堤坝上这么过了快一个月,脚都起了泡,泡了水生了疮,脚指甲都脱了,没有一个人喊过苦叫过累。
这样的日子是这群在长安的羽林儿郎从来没有过的。
出来的这几个月,尽管不是行军打仗,却好像比打仗更有劲头,更让人心里觉着高兴。
野味烤熟的香味一阵阵传了出来,苏碧曦将昨日晚上才收到的信又拿了出来。
即便是看了无数遍,她还是看不腻。
这是刘彻写给她的信。
刘彻先是把她亲自去负筐背石狠狠骂了一顿,明明士卒是够了的,哪里还用得上她自己去淌黄河水。最后教训她,要是再这么不乖,等她回到长安,会狠狠收拾她一顿,再也不许她乱跑。
跟这封信一并带来的,还有刘彻让太医院备下的各色药膏丸子,药材补品。
刘彻担忧她在外时日已久,让她每日都要服用补身的汤药。
这封信格外地长,末了,刘彻写道: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看见这句话,苏碧曦的心里就像开出了一朵裹了蜜的花,整个人就像掉进了蜜罐子,浑身的每一处都舒坦得不行。
她好想跟每一个人说,她的郎君在想她。
她的郎君在盼望她归家。
她的郎君说,春归暮雨,城廓楼台,但盼卿还。
她每夜辗转,自己睡了一晚都暖不了床榻时,就会想着他抱着她睡的日子。
他身上那么暖,热得像个火炉似的,又知她体寒,晚上从来不肯让她离开自己怀中。
别说是另外睡一床被子,连衣裳都被他脱了干净,就是怕她会把手脚伸出被子。
他总是会拿双腿压着她的,把她的手放在胸口,用自己温暖着她。
只要他每日回来得早,就会压着她跟他一起泡脚。
她嫌麻烦,总是能躲则躲。
但是一旦没有他在身边,她便会怀念有人管着的日子。
她想念他低沉醇厚地唤她的声音,想念他宽阔可靠的胸膛,想念他带她骑马奔驰的开怀。
只有跟他在一起,好像什么都是好的。
看着这封信,她忽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下生了无尽的倦怠,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回到他身边。
燕王乃是高祖皇帝亲封的诸侯王,在燕地已久,又是众所周知的强藩,哪里是能够轻易动弹的。
苏碧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信收进袖袋,倏地发现不远处的林间有一丝响动,一个矮小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这个身形绝不可能是动物,只可能是一个小童。
跟着他们队伍的已经没有了小童,在这荒山野岭的出现这么一个小童,绝不是寻常之事。
苏碧曦提身扑去,用石子定住人影的穴位,在她身后的羽林卫便冲了上来,要把这个小童制住,却被苏碧曦立时伸手拦住。
只见她脸色冷凝地指着那名小童,“所有人退后五步,不可靠近。此人身上有尸斑。”
第193章
苏碧曦话一出口,周围的羽林儿郎心中便是一凛,本能地退后了好几步。
实在是尸斑这东西他们这几个月没少见。
这东西只会出现在死尸身上,或者跟死尸长期接触过的活人,以及吃过有病死尸的人。
黄河改道,死的人太多了,在地上的尸体都来不及掩埋,何况那些被洪水冲走的尸体。
尸体不仅会污染水源,没有及时处理的更容易成为瘟疫的根源。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是人们千百年来的念头,不是每个人都敢像苏碧曦一样,一把火把尸体全给烧了的。
人们只会认为那是在亵渎死者,大逆不道。
但是在黄河改道,堵口频频失败的现实下,只是入土为安,尸体不仅容易被洪水席卷,这么多的数量更容易引来可怕的疫病,散发瘟疫。
羽林儿郎们跟着苏碧曦一路走来,已经见过太多被尸体传染的瘟疫,身上长出尸斑只是瘟疫的一种。
因为瘟疫,整个村子,整个城被封,然后坐困等死的,羽林军已经见得麻木了。
一个人在你面前死了,你或许会觉得惊恐震惊。
当见过一百个人的尸体之后,人便很难再起太大的波澜。
只是此地已经远离黄河,并非灾区,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身上染了尸斑的孩童?
苏碧曦拿帕子覆了口鼻,用符箓护住自己周身,拿帕子垫在小童手腕上,给他把脉,发现小童脉象还算平稳,已经有了康复的迹象,身上感染的病症也不是太难治愈的瘟疫。
再看小童身上的尸斑,虽然看上去长满了全身,但是颜色并不深,边缘更是有变淡的趋势。
苏碧曦略略思索了一下,让身后的人先退下,再让羽林卫取了一些烤肉来,对小童道:“你如果能回我的话,我便把这些肉给你。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
小童看上去十岁左右,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裳脏得就像在这辈子没有换过似的,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恶臭,手脚,头脸上都是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不断淌着血。他听见苏碧曦的话,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这般模样,只会出现在一个心存死志的人身上。
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感染了瘟疫,还长了跟死人一样的尸斑,如果亲人都没了的话,有这样的念头实在不稀奇。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病有痊愈的希望。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苏碧曦不是一个能够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死在自己眼前的人。
她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粒丸药,弹进小童嘴里,随即解开他的穴道。
周围已经被羽林卫团团围着,这么一个小童即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小童被解开穴道后,发现自己能动以后,仅仅是坐了起来,而后仍然一言不吭,静默地坐着。
旁边的张次公看向苏碧曦,想问是不是自己上去问,或者让辛元去问一问。
别人碰见这么一个身上长了尸斑的小童肯定避之不及,辛元却肯定是非常乐意去会会的。
他们这一行带了多少大夫,何况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翁主在后面压阵,根本不怕自己感染瘟疫。
苏碧曦对着张次公几不可见地摇头。
这个孩子不是犯人,他们无权对他用刑。
对待这么一个自我封闭的孩子,只能从他最在意的人或东西着手。
“我可以治好你的病”苏碧曦站在小童面前,俯视着他布满伤痕的脸,“也可以替你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兄弟姊妹讨回公道,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她边说着便往车队驻扎方向走去,“你应该知道,你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没有值得人觊觎的东西,已经是最糟糕的境地。
这个孩子都不想活了,如果连治病跟亲人都没法打动他,那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之所以耐着性子去问这个小童,不过是因为些许的怜悯之心,以及对于瘟疫的担忧。
能够让人染上尸斑的瘟疫,他们早些发现,便能多救下一个人。
退一万步来说,他们把尸体烧了,也可扫除一个隐患。
灾后的瘟疫就像一个横行在人间的死神,四处在大地上流窜,已经带走了太多人的性命。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候,大多数人是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
人命在大灾之年,太贱了。
“你要问啥。”
一个低哑的童声终于响起。
苏碧曦从候在一旁的芷晴手上取来水囊,扔给小童,“喝口水,用了吃食,提一桶水把自己打理干净,换套衣裳,再来回话。”
她走向溪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