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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碧曦跟卓文华陪着李氏用过午膳,刚出了花厅,还没走出影壁,守在一旁的使女便脆生生地开口,“郎君,女郎,郎主有命,让二位出了女君的院子,便到正厅。”
苏碧曦嘴角牵出一个讥笑,卓文华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妻子陈氏道,“你先回去。快到你午睡的时辰了,也劳碌了半天了。”
陈氏知道卓王孙跟儿子女儿有话,知趣地走了。
她来到卓家不久,去了也是坐在那里如坐针毡,看着嫡亲的父子几个争吵,对于她来说,真不如早早地避开。
待陈氏带着人走了,卓文华从芷晴手上拿过披风,给苏碧曦披上,“虽然天气渐暖了,还是很凉的,平时注意着点。”
“谢谢阿兄。”苏碧曦笑弯了眼睛。
兄妹两个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正厅的时候,卓王孙已经脸色不虞,等了他们许久了,见他们进来,把手上的茶杯放下,不冷不热地开口,“你们跟你们阿母,还真是不少话说。”
女儿倒也罢了,哪怕是卓文华,跟卓王孙的感情也不亲近,没见他有这么多话跟他说。
卓文华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回了一句,“妹妹久不见阿母,自然有话要说。”
女儿家的话,莫非卓王孙也有脸去挑理?
卓王孙没想在这件事上发作,转而看向苏碧曦,满脸的愤慨,“想必你们已经打发了你阿母,我可不是你阿母。我把话放在这里,卓家的这个爵位要是没了,我就让你这个皇后也没了。”
卓文华脸色骤变,“阿翁!”
苏碧曦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卓王孙,扯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我倒是很想知道,阿翁有什么法子来让我做不了这个皇后?”
话说完,她示意卓文华稍安勿躁,自己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啄了一口。
“怎么,我们为了你当这个皇后,担惊受怕,受了多少的罪。现下你飞黄腾达了,就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了吗?”卓王孙满脸的讥讽,“我们在隆虑长公主府邸被王太后斥责,不过还在昨日。一转眼,文锦翁主莫非就为了自己,要把卓氏一门给踢开了?”
苏碧曦并不为所动,“阿翁,我早就叮嘱过阿兄阿母,切记不要在长安参加宴会,接他人的帖子。那日隆虑长公主家待客,明明王太后也要前往,阿翁为何一定要带着阿母跟阿兄一并前去呢?”
“我卓氏乃是汉室堂堂正正的皇商,我女儿将是汉室的皇后,为何我不能参加区区一个公主的宴会?”卓王孙眼神阴鸷,语气冰冷,“人人前去饮宴都会带着家眷,我为何就带不得,要受那样的折辱?”
若是他是堂堂侯爵,皇帝的丈人,谁敢那么折辱他?
卓文华看着顽固的父亲,满心的失望,“阿翁,我那日力劝你不要去,你偏要带着阿母去。阿母自来都听你的,我只得跟去照应阿母。妹妹早就有话在先,王太后对卓氏一门决然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长安城随意掉下一个花盆,都能砸到一个侯爷。阿翁,一个侯爷,在长安算得了什么。”
“那都是她惹了王太后!我们这是替她受过。我们没沾上她一份好处,却凭白生受了这么多苦楚,简直岂有此理!”卓王孙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气得脸都红了,“她是要做王太后媳妇的人,为何不好好讨好王太后,却要多生事端,惹了汉室的太后,陛下的生母?你惹了太后不虞,那是会给卓氏带来满门大祸的!”
苏碧曦完全感受不到卓王孙的愤怒,反倒是牵出一个莲花初绽般的笑容,让整个厅堂都明亮了几分,面上的讽刺却更深,“所以阿翁这是要把我交给王太后,来求得王太后对于卓氏的谅解?”
卓王孙从商多年,察言观色乃是深入骨髓的本能,哪里能看不懂苏碧曦的讥讽,“文君,你虽然是才女,阿翁我也不是一个蠢材。王太后心里,只怕恨毒了你,更是恨不得把卓氏都杀干净了才好。我拿你去向王太后示好,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苏碧曦笑问,“那阿翁是想?”
“事情如何会那般复杂”卓王孙不慌不忙,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苏碧曦面前,精明的脸上露出一贯和善的微笑,“文君,你说若是我到陛下面前去说,你天生有不足之症,无法生育。你说陛下会容许汉室的皇后,是一个没有嫡子的女郎吗?”
“阿翁,你真得要把妹妹害死才肯罢休吗?”卓文华怒道。
“是她舍了卓氏的爵位,是她绝了卓氏一朝富贵的通天之路!我得了爵位,在外可以笼络权贵,助她在宫中一臂之力,这难道不是两厢得益之事吗?”卓王孙冷冷地看着苏碧曦,“汉室立朝以来,吕氏,窦氏,王氏,哪个不是因为成了外戚,而后满族荣华,从此权倾天下!我卓氏虽然只是商贾之家,可是窦氏王氏出身何曾高贵过?窦氏王氏做得的事,我卓氏为何做不得?”
苏碧曦本以为卓王孙贪慕权势,可万万没想到,他心中还有这样权倾天下的野心。
想要成为人上人,想要功成名就,是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野心,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可如若这个野心,是踩着你上位的,那就不那么让人高兴了。
卓文华觉得卓王孙真正是疯了,急声怒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吕氏最后满族被灭,窦氏现在日落西山,你想要我们卓氏一门,都步了他们的后尘吗?阿翁,你睁开眼睛看看,当今天子雄才大略,岂是能够容得下外戚干政之人?他可不是早逝的高祖皇帝,性子和软的孝景皇帝。阿翁,你这是拖着卓氏一门都跟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阿翁莫不是以为我一朝成了汉室皇后,卓氏便鸡犬升天,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子孙万代连绵不绝?”苏碧曦挑起眉头,连连冷笑,“连统一六国的秦始皇,想着可以把皇位传给千代万代,自称始皇帝,后面的秦二世,秦三世,直至无穷无尽。可是了?秦朝不过十四载,二世而亡!汉室的外戚,有几个能够有好下场的,真的是那么好当的吗?”
卓王孙脸上却是一种奇异的志得意满,“你们懂什么。可知秦国相国吕不韦?他也不过就是一介商贾,就是靠着扶持公子异人登上了皇位,最后成为了开创秦朝万世功业的奠基人!如今匈奴为祸边疆,汉室跟匈奴必有大战,正是我辈扬名立万,开创功业之际,如何不是我卓氏的机遇!哪怕就是死,也要死得像吕不韦一样,撰写了吕氏春秋,可以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卓文华跟苏碧曦像看着一个疯子一般,看着卓王孙。
商人投机,吕不韦就是靠着这份投机,才平步青云,甚至还传言是秦始皇嬴政的亲生父亲。
卓王孙,竟然也想效仿吕不韦。
苏碧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淡淡开口,“阿翁,自汉室立国以来,还没有因为皇后无子而被废的。即便我不能有子嗣,大可以从后宫嫔妃处抱养一个,养在膝下。”
“如若如此,那你哪里能少得了我们的支持?若是我们握有权势,无论是你在汉宫中的地位,还是以后抱养皇子,都必然更加容易,难道不是吗?”卓王孙紧紧盯着苏碧曦,眼珠子都没有多少转动。
“道不同不相与谋”苏碧曦从坐蓐上起身,拂了一下宽大的衣袖,拿起手帕擦了一下嘴角,做出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子,“阿翁的心思,我已尽知。不知阿翁还有什么筹码没有拿出来,便悉数说与我们听。”
卓文华也神色复杂地道,“阿翁,人各有命。”
卓王孙如果是能够被轻易劝服的人,又岂能固执地把卓文君嫁给了一个旧病缠身的士族,“我儿这是必然要与阿翁作对,不肯遂了阿翁的心意呢?”
“阿翁见谅。我只是一个凡人,满足不了疯子的野心。”苏碧曦道。
卓王孙却摇了摇头,“疯子是不会顾忌自己还有儿女的,你可是汉室的文锦翁主,你手中有金山,还瞒着阿翁有了那么高强的武艺。文君,你说,高祖皇帝定下汉室以孝治天下。阿翁若是明日去汉宫大门一跪,状告文锦翁主不孝。无论有没有人信我,一个被亲生父亲状告不孝之人,如何配当汉室的皇后,死后谥号还要是孝字?”
在孝文帝一朝,缇萦救父,愿意用自己来换取父亲的平安,正是因为孝字,才得以成功。
同是在孝文帝一朝,几个侯门公子为了争夺爵位,便大肆出手,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四位公子二死一残,剩下的一个满以为自己可以承爵了,不想孝文帝下发了一道旨意,申饬他们不孝不悌,枉顾人伦。
被天子申饬为不孝不悌,活下来的两位侯府公子当夜就服毒自尽了。
第259章
被天子申饬不孝,这两位侯府公子自尽,尚可保全自己的妻室儿女。
天子申饬一人不孝,就等同于宣判了此人的死期。
你若不死,还会连累了家人。
自汉朝乃至到清朝,中国几千年间,皇帝跟皇后的谥号大多都用孝字。孝之一字,是一个压在所有人身上的责任,连皇帝皇后都不能避免,还要带头践行。
倘若卓王孙亲自去汉宫门口告苏碧曦不孝,无论苏碧曦究竟孝不孝,无论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会相信苏碧曦就是不孝,毕竟哪里会有亲生父亲害自己女儿的呢?
再者,儿女的一切都来自于父母,儿女听从父母的话,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卓文华深知不孝在大汉究竟意味着什么,更知晓如果妹妹背上这个罪名,即便陛下硬是保下妹妹不死,只怕从此也名声俱毁,再也不能出现于人前。他眸光中累积着重重怒意,看着卓王孙,“阿翁,家中出了一个不孝之人,卓氏一族全族的名声都会被带累。不止文君不能再嫁,我膝下的女儿,你的亲孙女,甚至卓氏的郎君女郎,俱会被带累名声,连累前途跟婚配。阿翁,你真要拼这么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吗?”
汉室以孝治天下,地方上的郎君都是以孝廉的身份被推举上去,女郎也是有一个孝悌的美名才好婚配。一旦家族中出了一个被亲生父亲状告不孝的女郎,这个家族其他的郎君女郎,又怎么可能是好的?
卓王孙这一告,断的绝不只是苏碧曦一人的前程婚事,皇后之位,而是卓氏满门的子嗣。更有甚者,不孝不悌之商人,如何有人敢与他们再做生意?就连朝廷都可以藉由此事,夺了卓氏的皇商之名。
陛下虽然年富力强,青春鼎盛,可是登基十几年未有皇子降生,孝景皇帝可不只有陛下一个儿子,孝文皇帝不只有先帝一个儿子,高祖皇帝的子嗣更是已经海了去了。
但凡是刘氏族人,皇亲贵胄,就有争这个天下的权利。
而身为陛下力保的文锦翁主,有文锦翁主府的滔天财富,有为百姓带来红薯土豆玉米棉花等等的恩德,有治理黄河水患的功绩,有捉拿燕王的大功,实在是诸多刘氏宗亲诸侯不得不除去的大患。
有这样的臂助为刘彻助力,只怕这些诸侯王睡觉都不安稳。
如今卓王孙一旦真得上告文锦翁主不孝,只怕不仅第一个王太后就会站出来,诸多刘氏诸侯,被文锦翁主拦了财路的人,以及数不清的想要谋夺圣宠之人,都会风起云涌,群起而攻之。
文锦翁主的亲生父亲都告她不孝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女郎,简直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她毫不顾惜卓氏,顾惜我,我还为她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