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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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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天衡见楚章紧张的快要说不出话了,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
  “你要执黑还是执白?”邵天衡没等楚章反应过来,就兴致勃勃地将目光移到了棋盘上。
  他的视线移开,楚章心里忽然一空,半晌才讷讷地回答:“臣……不太会下棋……”
  邵天衡听他别别扭扭地自称“臣”,眉头又一蹙:“日后在孤面前不必称臣,按你习惯的就好。不会下棋?”
  大魏太子舒展了修长的眉宇,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你知道你母亲要嫁给孤,便是为了讨好孤,也该好好学棋才是——”
  见楚章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邵天衡眨了眨眼睛失笑:“怎么,你竟然没有打听过孤的喜好吗?那你为何急着表现喜欢兆错?”
  楚章这下听明白了,太子以为他是为了讨好他才故意表现出喜欢兆错的!
  他登时急了:“我不是……”
  凭着一股劲儿和邵天衡来了个眼对眼,楚章一见对方那张绮丽俊秀的脸,整个人又烧成了虾子,讪讪地低下头,嘴里兀自辩解:“我的确不知道……”
  邵天衡也不恼,笑眯眯地将一碗棋子推到楚章手旁:“无妨,总归你也下不过孤,基本的规则知道么?来一局试试,孤看看你的棋力如何。”
  楚章闷着头拈起棋子,回忆着棋谱的样子将白子按到了下星位。
  邵天衡微微笑起来:“倒是谨慎,不见少年锐气。”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捻着黑子随意跟上,轻松从容的像是在游戏。
  楚章盯着那只手,又开始走神。
  南疆皇宫里教他下棋的也是棋力深厚的棋手,他学的落子手法当然标准,但是和邵天衡一对比,他就莫名觉得自己落子的手法有些丑,不及对方潇洒从容的好看,不由得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事实上他压根儿也没来得及出多久的神,很快,邵天衡的棋势就让他左支右绌起来。
  大魏太子擅棋可不是说说而已,棋本为旁门左道,是君子闲暇时的游戏,如今却隐隐能和六艺相抗衡,完全就是因为太子好棋,带动了天下士子投身其中,使此道风行于世。
  楚章大脑飞快转动着,昔日棋师教他的东西被他挖掘了出来一点一点思索着,他本不喜欢下棋,平日里学棋也只学个泛泛,但是今天却不知什么的起了好胜之心,非不肯认输。
  等最后棋局终了,楚章自然还是输的一塌糊涂,邵天衡懒洋洋地丢下手里的黑子,看着他:“虽然下的一塌糊涂,倒是有点天赋。”
  楚章兀自沮丧地低着头收拾棋子,就听见对方清淡微哑的声音:“勉强还算是可塑之才,要跟着孤学棋吗?”
  楚章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怔然抬头望去,就看见邵天衡斜倚着软榻,手里捧着一只错金暖炉,正望着他微微地笑。
  那个笑容里不带任何一点讥诮,平和温润的像是流云舒卷,朗松青竹般好看,眉角那些阴郁锋利的病气都舒展落拓了起来,楚章看着这个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下人都说大魏太子是仁德之君。
  那个笑容里装得下天下黎民,江山万里。
  而楚章也在里面。
  一瞬间,楚章心如擂鼓,手上一松,棋子滴滴答答滚下了棋盘,杂乱的声音正如他此时的心曲。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第5章 山鬼(四)
  时间已近深冬,京师大雪日复一日连绵不绝地下着,楚章收拾好邵天衡给他的棋谱和一些书,带着两个小太监走出了澄明台。
  门外依旧在下雪,不过只是疏疏朗朗地一层薄雪,楚章在南方湿热的山林里长大,几乎从未见过北方堪称浩瀚苍茫的大雪,因此在最初几天常常看着窗外出神,不过这几日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景色,倒也不会显露出过分格格不入的好奇来。
  邵天衡拨给他的小太监将一件厚重的狐狸皮大氅披到他肩头,另一人则撑开了大大的油纸伞,三人近乎沉默地踏进了茫茫的白雪里。
  楚章这半个月天天到邵天衡的曜仪殿里报到,说是被带着学棋,但是邵天衡的学识渊博到令人心惊,和他待的越久,越能感受到对方那种近乎无所不知的魔力。
  曜仪殿的掌事宫女盈光早已撑着伞在门外等候,见一行三人过来,微微屈膝行礼:“公爷。”
  楚章跟着她进门,骤然升腾的温度一瞬间烘得他的脸色有些麻痒的热,一旁侍候的宫人们围上来,熟练轻柔地替他脱掉大氅和沾湿了的发冠外靴,楚章刚开始还很不习惯被侍奉的这么周到,几天下来也渐渐习惯了。
  他伸手任宫女解掉系带,侧头问盈光:“殿下醒了吗?”
  盈光笑意盈盈地回答:“今日雪下得小了,殿下午膳多用了半碗粥,现在还在睡,难得殿下能多睡一会儿,我们都没有去叫,公爷在外间稍等一等吧。”
  楚章听了也不由得笑起来,他虽这几日可算是见到了邵天衡的身体差到了什么地步,冷不得热不得,天气一变化就呼吸不畅,偏偏他还总是吃不下东西,怎么喂殿下多吃一口东西几乎是整个曜仪殿的心头大患。
  他清楚地知道这几天下雪,邵天衡大约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因此听见盈光说他睡了,楚章不由也悄悄松了口气:“把上次没下完的那局棋那过来吧,殿下醒来要考校,我再看看。”
  盈光笑着朝小宫女招了招手,楚章确定全身上下的湿气都烤干了,才随着盈光走进侧殿暖阁。
  暖阁和他第一次来时没有区别,依旧是绘着大幅山水的屏风和层层垂落的帘帷,厚实绵密的毯子行之无声,楚章没有往床榻的方向走,他知道邵天衡觉浅,一点响动光亮都会吵醒他,于是干脆悄悄走到窗边,在罗汉床上盘腿一坐。
  立即便有步履无声的内监拖着一张桌几轻轻放到他身前,宫女们将一只素白瓷釉长颈瓶放到桌上,里面插着一只造型虬曲典雅的红梅,映衬着一旁巨大的圆形石青色窗纱,窗外昏沉沉的天光将窗纱上写意素淡的山水投落在他面前,让楚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原人所说的“贵雅”的含义。
  棋盘被宫女托着放在他面前,上面的黑白两色交错纠缠,摆放在琴桌旁的错金香炉里袅袅氤氲出清淡温暖的香气,浅淡的烟气缭绕飞起,如同虚空中游出了一只尾羽修长的青色凤凰,一时间气氛安宁祥和的令楚章有种想要溺死在其间的错觉。
  内室忽然传来了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响,邵天衡似乎是醒了,训练有素的宫女轻轻掀开遮蔽光线的帘帷,楚章朝着屏风那边望去,只看见影影绰绰如雾中梦境的影子。
  邵天衡抬着手让盈光她们为自己穿衣,听见法则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着一些没有含义的废话,催促他赶紧教楚章怎么当好人族之主,然后他们就可以去找下一个气运之子了。
  邵天衡有些无奈。
  [那些东西哪里是说教就能教的?]天道从世界万万年的演变中学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但是在失却一力破万法的道路后,他只能按照法则的规定,一点点推动着楚章的进步。
  [可是他明年秋天就要娶那个什么郡主了吧,到时候他就会出宫了,你更没有机会教他了呀!]法则嘟嘟喃喃不肯放弃。
  邵天衡“唔”了一声,心道这倒是个麻烦事,而且他总感觉,作为亡国质子,楚章似乎太没有野心了一点。
  他似乎一点也不恨灭亡了他的国家的大魏,也不恨他这个领兵攻打的罪魁祸首,更甚至,邵天衡居然在他眼里看出了想要这样平淡安稳地过下去的意思!
  这怎么行?!
  就算他再厉害,难道还能逼着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去造反么?!
  不造反,楚章怎么能在大一统的大魏朝控制下,成为人族之主?
  邵天衡有些冷酷地想着,也许楚章不适合太温吞的教学方法?还是他该从楚天凤那里想想办法,稍微激发一下楚章的野心?
  邵天衡转过屏风来的时候,楚章已经规规矩矩站好了,见他过来,眼里立刻迸发出了不容错认的喜悦:“殿下!”
  又是这个眼神。
  邵天衡在心里皱了皱眉头。
  [他好像很喜欢您诶。]尽管没有人听得见,法则还是像说秘密的小孩儿一样将声音压低。
  [喜欢有什么用,]邵天衡迎着那道目光,颇觉头痛,[我宁愿他恨我,那样我的效率还能高一点儿。]
  [这样听起来有些残忍哦。]法则想了想,有些同情面前这个身形开始张开的少年。
  [我要是不对他残忍,那死的就是我和这个世界了。]邵天衡语气还是温吞平和的,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有些冷酷。
  他对法则这么说着,视线却下意识地回避了楚章的目光。
  楚章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某种令他胆寒的恐惧,而且他不会错认,邵天衡刚刚,绝对是回避了他的视线。
  ——这是为什么?
  楚章茫然地想了想,身体依旧随着本能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邵天衡朝他摆摆手指,淡淡嗯了一声,身体懒洋洋地歪到罗汉床一侧,早有手脚灵便的宫人将柔软如云堆的靠枕摞在了上面。
  楚章将方才的感知抛到一边,对面前万分敬仰的人露出一个笑容:“殿下,我回去想了想,这盘棋其实……”
  他的话忽然被邵天衡截断了:“今天不讲这个。”
  歪在靠枕上的男人一只手捻着一串紫檀木手串,手串上的翠玉葫芦悬着长长的石青色穗子,他一只手转着手串珠子,眼睛半开半阖,睫毛阴影落在略微泛青的眼睑下,像是又倦了,而一边的宫女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心领神会,上来撤掉了桌上的棋盘。
  楚章小心翼翼地问:“……今天不下棋?那……是要说什么?”
  邵天衡没有说话,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叹口气,忽然说起了牛头不对马嘴的事:“上次司礼坊的人,有去你那里回话吗?”
  楚章愣了一下,想起那天那个陈姑姑跪在他面前涕泪横流的模样,迟疑了一下,回答:“……有。”
  邵天衡微微睁开眼睛看他:“你怎么做的?”
  楚章张了张嘴,又闭上。
  陈姑姑是负责教导他和母亲礼仪的宫人,但是直到她那次被太子殿下处罚了跪在他面前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他才知道,原来陈姑姑的确是教导母亲礼仪的人没错,但是他却不应该是由一个宫女来教导的。
  在南疆,楚天凤是女王,是他的母亲,是在他头上不可逾越的山峰;但是在大魏,他是皇帝钦封的定南公,有俸禄,有南疆一块封地,而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封号公主,她最大的依仗就是太子侧妃的身份,也就是说,按照大魏的规矩,他楚章,是比楚天凤更为重要的人物。
  陈姑姑是被派去教导太子嫔妾礼仪的,却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资格教导一位公爵。
  教导他的应该是司礼坊的七品掌事内监,而他学的那些东西……也完全不是一个男子应当学的。
  这是对他的羞辱,阴狠,却足够毒辣。
  陈姑姑一口咬定是自己擅作主张看不起楚章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但是这个谎言拙劣的楚章都懒得拆穿,他听着邵天衡这么问他,心头一跳。
  太子应该不会喜欢戾气太重的人,如果他表现出来一点不忿,是不是就会失去太子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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