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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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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溜溜的醋味直呛鼻子,入口却绵酸香甜。他捏着包子蘸醋尝了尝,味道还可以。

三两下咽尽小包子,薛思坐得端正,转着眼珠不停地看春娘。那眼神,颇深长:“夫君送你十色墨,你总该有所表示……非但没表示,反而只顾着跟卖肉包的老翁说笑。夫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柳春娘,你自己说该如何表示吧。”

“嗯?”春娘眨眼望他,手却躲到桌面下头,指尖在他腿上划字:不画****。

“……瞎想什么呢?哥哥有那般不堪么?”薛思拿竹筷敲敲碗沿,竟然被她猜中。他懒洋洋抚着脾胃,与她隔桌对视:“别慌张,只是普通的摹本而已。你画出那些名画的妇人手脸,别的不用操心,衣饰交给我来练笔。”

他摸摸下巴,心中选上了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先由春娘描摹女史容貌,他再补上秘戏图的婉转娉婷动作。依着他的重口味,画上照旧摹原画本劝妇人恪守妇道不许渎欢的箴语,而画中人则要极尽九浅一深之欢愉……嗯……甚矣,此画妙哉,大好啊大好。

薛思勾起嘴角:“就这么定了。”

两人牵着马,从南门口一路逛进去,边浏览两侧摊铺货物,边向西北角的那家食肆走。

今天恰逢旬休,东市酒肆中聚饮的官吏格外多。东市虽不如西市繁华,却得益于临近诸王宅邸与太极宫、兴庆宫的好地段。街上往来常为富贵客,撒起赏钱不手软,市中渐渐聚起一大批杂耍艺人。每日当街敲打起来,爬竿、高跷、跳七丸、舞剑吞火,锣鼓喧天,倒也十分热闹。

路窄人稠,薛思碰见几位纨绔旧相识,少不得停下来作揖问好,互相吹擂几句。似这样走走停停,走了老半天,尚未逛完一半路程。

路西有家“刁记”老店,春娘端详一会儿,认出牌匾与柳家作画常用的笔墨颜料名号相同,遂指着店铺说:“薛哥哥,这边。我想进去看看。”

店小二殷勤招待:“两位,买点啥?笔、墨、纸、砚,本店最齐全!”

春娘逐个货架巡过,找不到在柳家用惯了的墨条。她问店小二: “你们卖给柳珍阁的那种十余年油烟墨锭没摆在架子上?”

“抱歉,柳家特订,不卖外人。您再瞧瞧别的?”小二从柜上拿起一块乌黑圆盘墨,在瓦当片儿上砚了两圈,介绍道:“这一种很好用,耐磨又光亮。您摸摸,坚硬如石,细腻如玉,香气馥郁。我们店墨工下得足,鹿胶少说捶过八千八百下。用料也足,冰片麝香半分不少。”

春娘拈笔试墨,徐徐转腕,在纸上体验墨汁的浓淡颜色。薛思东看西看,店中摆满了新鲜未知的各式墨锭。他向来由美姬美婢伺候研墨,何曾计较过墨锭是圆是方。

薛兴致勃勃从一大堆墨锭里挑出几块刀币形、铜钱形墨锭,展颜朝春娘展示:“春娘,我们买这些吧,你看它的样子多好玩。”

这位薛思,一瞅就是能被狠狠宰几刀的冤大头主顾、东市各个店铺最受欢迎的客人。

店小二忙抓住商机,取出大红锦盒向薛思推销:“锦盒里的墨锭形制更精巧,最宜馈赠亲友!贺寿辰,您送通体漱金粉的寿屏墨;贺新婚,您送多子多福百子墨;贺族弟考入国子监,您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我们店的手卷墨!”

薛思放下古钱形的墨锭,又看上了锦盒里的百子墨。他刚要买下来带回去当摆设,耳听得春娘轻声问店小二:“清水有吗?取一盆清水。”

铜盆呈上,薛思以为春娘要洗洗手上沾的墨汁。春娘却将那块墨锭投入水中。

“这是做什么?”薛思不解。

“试墨呀。”春娘笑答。

店小二垂了手立在一旁,脸上堆起笑容,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去了:“小娘子,这块试不出来。小的知道您要寻何等货色了,东西贵,您稍等,小的立马就去喊我们掌柜。”

薛思愈发不解。他捡了枚小块的墨锭,也学春娘那样扔到铜盆里。水一泡,墨锭有些发软,他晃晃铜盆,水面上漾出一缕缕乌黑墨线。

春娘笑他:“薛哥哥,你选的那块墨,不能这样试。”

墨锭多为松烟、油烟制成,松烟墨没油性,为求质轻色清,兑的胶比较少,沾了水自然软塌。而油烟墨油光乌亮,用胶浓重,上品入水不化。

入水不化?薛思猛摇头:“不可能,顶多撑上一两个时辰,终究会融掉。”

店小二为掌柜掀起帘子,接声说:“客官,久着哩!您知道东市捏泥娃娃的手艺人吗?捏到了最讲究的境地,那些泥娃娃躺在河底七八个月再捞出来,依旧是泥娃娃,决不会散成一团沙。我们刁记墨锭,泡水里能赛过它。”

“来寻好墨?”擦手的巾子揉成一团,店掌柜手上全是炭色。

春娘行礼道:“刁掌柜,二三等即可。”

掌柜哈哈一笑:“某不姓刁,姓李。请随我到库中选货。”

春娘低头跟在薛思身后,穿过窄长过道。推开木门,眼前豁然开朗。院中烟火焦味与香料混在一起,数十位工役正围着大缸捶打墨泥,墙根底下,磨盘压在几大床模具上面。即使铺有石径,也难逃黑水横流。她小心地提着裙裾,免得蹭脏衣衫。

薛思见状,笑着将她抱起,大步跨过院子。

库房前有位老者在捣腾墨泥,一手执秤,一手往陶罐里添辅料。薛思觉得身形眼熟,待走到跟前,他脱口喊出:“老贺!”

“贺伯伯……”春娘也认出了贺知章,忙过去问好。

“原来是故交?贺侍郎,待会儿再秤吧。”李掌柜喊人搬来凳子,招呼他们随意坐。

贺知章做了个“嘘”的手势。认真秤完他的玉屑之后,他揩着双手说:“李学士,我今天做的这一罐子,你可得叫他们捶够一万下。”

李学士?这位掌柜?春娘疑惑地看看贺知章,再看看李学士。

贺知章搁下湿手巾,笑着招手:“来,老夫给你们当个引荐人。快见过李伯伯,国子监丞,集贤院学士。在刁记店里,你们喊他李掌柜即可,刁记是他连襟弟兄的产业。”

“这位小郎君是老夫酒友薛思,忘年交,酒品极好,一坛子灌下去从不含糊。这位小娘子,柳八斛的孙女,我也分不清她是春娘还是分娘。”贺知章笑叹自己老眼昏花不中用。

春娘答道:“贺伯伯,李伯伯,我是春娘。”

“春娘啊?我那小孙子今天还嚷嚷着要逛西市不逛东市,如今却在东市碰见你。呵呵,正好正好,咱们中午同去李学士家中扰他一顿好饭食。”贺知章转向薛思,问他:“小薛,你也逛笔墨铺子?着实罕见。”

薛思跟他在酒席上混得很熟,揽了春娘的腰,笑着说:“陪新娘子来逛逛。”

春娘含羞掩了半边脸,躲到薛思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时间紧张嘤嘤,过渡章……下篇“一场合墨事之戏墨,入情不浅”盒子男、小北、小靴子。

图:小薛脑中的女史箴图初阶版本

注:

'1'李阳冰,李白的叔叔,贺知章的同事。以篆学名世,精工小篆,圆淳瘦劲,被誉为李斯后小篆第一人。李白诗:“吾家有季父,杰出圣代英”“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

'2'贺知章嗜酒,酒中八仙之首“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喝着喝着就跟经常混酒席酒肆的小薛喝出交情来了……

'3'试墨:“百年如石,一点如漆”油烟墨浸水不化。

'4'捣捶万下:《齐民要术》合墨法,别治细筛,都合调下铁臼中,宁刚不宜泽,捣三万杆,杵多益善。按照这个要求至少要捶3万下

'5'玉屑:为了增加硬度、香味、耐久等品质,传统制墨要加入许多配料,包括玉屑、珍珠、各类香料药材等物。(所以古代墨香跟劣墨的臭味有本质区别)

 印四十二

“哦?柳八斛这个老家伙,有喜酒也不请我去喝几盅。”贺知章解下佩玉递给春娘和薛思,权作新婚贺礼。

李阳冰是写篆合墨的行家,爽快许诺为这对新人特制一盘百子墨。春娘跟着父亲摹画多年,又见过一些柳珍阁收着的古墨,寒暄过后,她虚心向两位前辈请教合墨之事。三人相谈甚欢,叫薛思听了个云里雾里。

“……荫干两个月?要那么久啊……”春娘问了方子又问工序,同自己所学一对比,刁记制墨的步骤更复杂些。

这样算起来,从备料到棰捣、压模、荫干、描字上架,少说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做成墨锭。

李阳冰指着院中忙碌的墨工们,笑道:“岂止用时久,用料也很麻烦。百两桐油浸灯芯烧出来的油烟,不过七八两而已。松树又要在山中建棚子烧烟,委实不易。更别说那些梣皮、紫草、丹参、皂角、绿矾、朱砂、鸡子清、牛角、阿胶等物了。”

听上去费料费工,普通墨锭的价钱却十分低廉。薛思觉得不可思议,端起贺知章调配的那一罐子墨泥,问:“它里面装了好几百两桐油?那得卖够桐油的本钱才对……”

“好墨会补上那些普通墨的差价。这一罐么,方子是独草油烟墨。用了二十斤桐油和十斤猪油泡灯草,苏木半斤染灯芯,生漆和紫草各半斤,鹿胶五斤,再加上白檀香六两、零陵香六两、排草四两,熬出浓浓的胶来,拿粗布细棉子滤了,滤出小半罐墨泥当底子。”李阳冰如数家珍。

贺知章拽个凳子坐下,笑道:“小薛,你别瞪眼,李学士说的这些只不过是个开头。我制的墨尚未完工……滤出墨泥,还需要在‘合墨’这一步仔细下功夫。玉屑麝香冰片黑熊胆之类,哦对了,老夫还往里面掺了几盅糯米酒。”

“酒、酒也往里倒?”薛思彻底折服拜倒:“老贺,你想研出一砚台墨酒?”

贺知章点头大笑:“有何不可?诗人从不匮乏奇妙新鲜的想法。”

他用木勺舀出一团墨泥,赠与薛思:“说不定几百年后,老夫也成了青史留名的制墨名家啊!分你些,如果应验了,你就往我墓前祭一杯酒,好叫我地下有知。”

薛思欣欣然接过。春娘递上瓷碗,他没有往里放,直接握在手中揉圆了捏起来。跟儿时玩泥巴似的,捏出一只乌黑的小墨兔。

墨丸当眼睛,墨球当尾巴,兔子浑身滚圆。墨条搓长压扁,做成兔耳朵垂在两边。薛思捏完,放在案上左瞅右瞅,十分得意。

它再怎么像小胖猪,那耳朵也能叫人看明白——这是只兔子。

“小薛啊,你能当诗人了。”李学士感慨道:“我从未见过耳朵比兔子还长的小猪。如此奇异的造型和想法,不跟着贺侍郎去写诗,实在可惜。”

“……明明捏的小兔。一点都不像?没事,等晾干了以后描个大大的兔字。”薛思笑笑,听说酒肆中的胡姬可以让男人变成诗人,呵,他们一定是爱上胡姬了。

他兴致不减,从罐中多舀了一小团墨泥,拉着春娘来玩:“春娘,你也捏只兔子,咱们凑成雌雄一对。”

春娘往后退了两步,辞道:“里面麝香太重,女子不宜。”

麝香沾染过多,容易导致不孕。贺知章也伸手阻拦薛思:“这一罐原是李学士接下的货单,客人要求墨汁异香浓郁,以便画出壁画来,满室生香。李学士额外添进许多麝香,被我一时手痒给兑上酒水糟蹋了。你到院中另寻普通墨泥捏吧。”

薛思忙把墨泥扔回罐中,走到水盆前洗净双手,生怕稍有不慎残留些害人麝香。他连库房也不想进了,胡扯个理由,朝两位长辈告辞,迅速带春娘撤离这不安全的地方。

“我还没买墨呢。偶尔嗅一下而已,不碍事。”春娘站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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