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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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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屹听了,挑了挑眉毛,那神态颇肖林琰,一时竟叫我怔住了。他答非所问:“昨天崇谨跟我说带你来看她们几个排演,我就不大愿意,我同他说了,你和她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若是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不好听。崇谨只说不碍,我虽满心不愿意,却架不住他的盛情。”

    这话委实古怪,我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说我与紫鸢不是一类人?”

    石屹本是肃着一张脸,见我刨根问底,忽然躲闪起来,结巴道:“她、她们是是”是了半天,可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好奇得厉害,遂败下阵来:“你问崇谨罢,我不好同你说!”

    说完,落荒而逃。

    我眯着眼看他飞也似的跑了,正要走,忽然看见林琰正慢慢向我走来,遂在原地站了,笑盈盈的等着他来。

    “公坚怎么跑了?他不是说送茶给你吃的么?”

    我噘了噘嘴:“谁知道呢?我正问他话,他却先跑了,到叫我好没意思。”

    林琰随手拿过我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说道:“你问公坚什么呢?竟把他给吓跑了?”这话说得我实在不悦,仿佛是我太过彪悍了,才把石屹给挤兑走的。

    “谁吓他了?是他自己话说了一半,吞吞吐吐藏藏掖掖的。”我不满道,便将我和石屹的对话,一五一十,俱与林琰说了,末了问他,“石大公子不肯告诉我,你说罢,究竟是为何?我与紫鸢,又有何不同?”

    林琰哽了一哽,从我肩头眺望过去,遥遥看了一眼紫鸢,这才淡淡一笑,轻咳一声,说道:“陪我走走?”

    我“嗯”了一声,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山水俱好,一抬头便能望见前面上头上翆拢云开,松挺壁险,景致极佳。只没奈何,我与他,都没有什么赏景玩乐的心境。

    渐渐走得离得远了,他这才站住了脚,抬手从我鬓上捻下一朵落花的花瓣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叹道:“你就好比是这花盛开在枝头的时候,而紫鸢,紫鸢她们不过都是这样的落红飘零罢了。”

    我盯着他手中的花瓣半信半疑,只问他:“那你与我说清楚,紫鸢她们,都是些什么人物?”

    “她们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你若真要知道,我便照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真的要听?”他见我重重点了点头,便说道,“青楼行院。”

    纵容我再无知,也知道这四个字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那种地方,是我们闺阁女儿从不会提起的,若是我们的父兄去了这种地方,也必会藏着掖着,不与人说破的。没想到,紫鸢竟是从那里出来的。

    难怪,难怪。

    “你会瞧不起她么?”

    我摇了摇头,如实告知:“我不知道。”

    林琰看了看我,淡淡的笑了:“你就算看不起她,我也能理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走了两步,忽然想了起来,忍不住问他:“你和紫鸢那般的亲昵,也是为着、为着她是、是青楼行院家出来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四个字憋了出来。

第十五章() 
大约林琰不会知道,他那一声“是”,在我内心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往后的好些日子里,我似懂非懂,一直都在琢磨他的那句“是”,只是苦闷于无法理解。

    那日下山回去,已是迟了,我提心吊胆,幸而宋妈妈周全应对,才得以瞒天过海去,至于她用了什么手段,我一不在意,二不想问。

    在家悬了三四日的心,见始终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连庵里的师太亦不曾往家里来过,便逐渐放下心来。只是半晌的经历实在让我千头万绪,一时半刻理也理不清,心里如乱麻一般的烦乱。于是把手头上做了一半的绣活也丢了,专心发起呆来。

    双安盯着我看了两天,嘀咕着说我外去了一趟,怎么把魂丢了,我只不理她。

    自那日回来四五天,都不见畹华的身影,我叫容易去问,回来都说是少爷的功课太紧,忙得不行,心里记挂着姐姐,只是来不了,遂有些悻悻然。

    到了第六日上,刚用过早饭,我照例去廊上坐着看飞鸟,突然望见畹华自远处兴冲冲地朝我这里走来,忙招手让他上面前来坐。

    畹华笑嘻嘻的在我面前坐了,扯着嗓子就嚷渴。

    容易忙倒了两杯茶,用小盘子托了送过来,端起一杯茶塞入畹华的手中,噘嘴说道:“爷是催命的么?叫得那么急!”

    我掩唇憋住笑,啐了她一口:“别跟爷们没大没小的乱说话”

    容易轻哼了一声,趁我不注意,悄悄瞪了畹华一眼。

    畹华知道丫头拿他没办法,故意要气容易,冲她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容易一看便急了,扯着我的袖子直叫姑娘。

    我使劲憋着笑,将手里捏着的帕子往畹华怀里使劲一砸,笑了:“你倒出息了,欺负起我的丫头来了!刚才还喊渴了,怎么有了茶反倒顾不上了?尽耍嘴皮子!”

    畹华对我笑了笑,也趁我不查,往容易手背上使劲一拍,这才低了头去吃茶。

    双安见了也来凑热闹,笑道:“姑娘好几日脸上不见笑容了,还是咱们爷有法子,一来,姑娘就开心了!”

    畹华听了忙来问我:“姐姐怎么了?怎么就不开心了?”

    我斜嗔了双安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别听你双安姐姐胡说,好好的,我为什么不开心?”

    不知双安是不是故意的,偏要笑道:“真个儿!大少爷不知道,自从姑娘还愿回来,就没见笑过一笑,镇日就在这里坐着,茶不思饭不想的。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呢!”

    我低声说道:“姐姐怕是疯了,同畹华胡说些什么呢!”

    畹华见我有些不悦,忙笑道:“双安姐姐,我记得姐姐这里有本后汉书是从我这儿拿的,烦你替我去取一下吧!”

    双安抿唇一笑,起身说道:“好好,我知道你们有体己话要说,我走便是了。”

    畹华嘿嘿笑着,只装憨实模样,直勾勾的看着双安进了屋,急忙挪到我近前,凑到我耳边,低声问道:“姐姐老实说罢,前几日到底去了哪里?”

    我大骇。

    当日之事,瞒得极紧,畹华他却如何知晓的?

    要是当真传了出去,说我私自离家,见了两个外姓男子,还看了青/楼的歌舞,若是果真传了出去,莫生我的脸面名声,就是我的性命

    如此,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脸上的血色尽失,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僵硬起来,双唇不住地打着哆嗦,只是说不出话。

    畹华犹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拍手笑道:“好哟!阿姊果然瞒了我什么!快快的说来,我定不会说给旁人听的!”

    一霎时间我只转不过弯来。

    畹华笑了一阵子,见我不理会他,忽然的便急了,连连的晃了几声“阿姊”,见我仍不说话,忙伸手来晃我:“阿姊,阿姊!你别吓我啊!”说话间,早已带了哭腔。

    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竟是畹华这小子在诓我!

    又气又恼,猛地扑了过去,宁住他的耳朵可劲的打。

    畹华“嗳呦嗳呦”直叫唤,我充耳不闻,越打越兴起,把他打得抱了头直叫娘。

    果然我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些,惹得双安从窗户口探出头来,笑道:“怎么少爷惹恼姑娘了?如今都大了,也不该像小时候那样打他呀!”

    我赶着又在畹华身上打了两巴掌,狠狠地在他耳朵尖上拧了一把,这才松了手,坐了回去,款款地理着衣裳发饰装。

    畹华被我打了一顿,总算老实了些,同双安讪讪笑了笑:“没事,没事,是我把阿姊惹恼了的,跟阿姊不相干。”

    容易哪肯放过热闹?也凑着探出头来,拿手刮着鼻子对畹华笑:“羞羞!”

    畹华玩笑着说了声“去!”,赶着又来跟我左一个好姐姐,又一个好姐姐的赔罪。

    我侧了脸去,佯装听不见。

    畹华一见我不肯理他,也是自知理亏,涎着脸笑道:“好姐姐,你理一理我吧!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从袖管里不知取出了什么,悄悄的露给我看。

    虽想不理他,却架不住我自己好奇,拿眼去觑他手里的东西,嘴上说道:“什么爱物?拿来哄我!”

    畹华笑嘻嘻说道:“真是好东西!”

    却是一本书卷。

    我有些索然:“你们读书人真是没意思,每日功课做不完,还要看书解闷。这也罢了,怎么还拿给我看?好没意思!”

    畹华的眼都笑成了眯眯缝,压低声说道:“若是每日功课都是这样的书,我才不叫苦呢!你不懂,这书,好看着呢!只是父亲拘着,不敢光明正大的看罢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越发的好奇起来,遂向他伸出手来。只是架子还要摆,故意昂着头,斜眼:“你少夸嘴,先拿来我看看。若是又骗我,必再打你一顿!”

    拿了书,往封面上一看,原来叫作乐章集。

    随手翻开,是一首词,词上写道: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只因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那是我第一次读柳三变的词作,读完一遍,竟未明白,只是心里那根弦再次被拨了一拨,不由发颤起来。压抑着砰砰乱跳的一颗心,又把那首词重读了一遍,读到“纵得心同寝未同”时,忽然震撼起来。

    把这一句在心里反复的玩赏,五脏六腑似都揉碎了,只觉得暗暗契合了我的心,可又不能直切的说出到底哪里契合。

    这种感觉委实太过微妙,我又骇又喜,又喜又骇,脸上烧一阵红一阵,心里思绪又开始纷乱起来。

    畹华凑到我身边笑:“姐姐,好么?”

    我心里自然称赞一声“好”,嘴上仍不依不饶:“不过一本书罢了!”

    畹华听了,忙伸手来夺,笑道:“姐姐既然觉得普通,就还给我吧!”

    我哪里舍得丢手,忙在他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紧紧抱了书,笑了:“确实是个爱物,好兄弟,留我这儿罢!”

    畹华笑道:“姐姐先看这本,柳三变这人最有意思,因而他的词最是值得一读呢!”

    我忙问他:“莫非他有什么典故?”

    “自然有了!”他再往我身边挨了挨,徐徐说了起来,“宋仁宗早年是个爱词的人,也颇晓音律,见柳永善填词,便招他来见。谁知读到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便有些不高兴起来,说道‘既爱浅斟低唱,何必怜惜浮名?‘遂对柳永说道‘且去填词‘,后柳永不得志,出入娼家酒肆,自封为‘奉旨填词柳三变‘,虽过得贫贱,但自有他的雅名呢!’’’’’’’’’”

    “奉旨填词柳三变?”我掩唇噗嗤一笑,“这人果真很有些意思呢!”

    忽然捕捉到他话里一个词,只不敢宣之于口。

    娼家么?原来他也同林琰一样,爱去那些地方。

    虽不是好词,我忽然对柳永生出莫名的亲切之意。在此之前,我只当他是个作古了的词人,能写几句动人心弦的话来罢了。可现在,他与我似乎有了某种联系,至于是哪一种,却又不好说。

    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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