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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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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郑妥娘感激地看了卞玉京一眼,道:“大家看得起我,已经够感谢的了,不必再要破费,真要是我侥幸猜中了,大家给我做个面子,吴相公出份酒菜钱就行了,其他一切支应我自己贴。”

陈定生笑了笑,道:“那怎么行,妥娘,你别为老吴省,他家里是个土财主,花几文钱不在乎的。”

郑妥娘道:“这倒不是钱的事情,主要是大家对我的一份情,这些年来,我多少也攒下了几个私房钱,我不想带进棺材里去,能花在自己称心快意的地方,没有比这更为开心的事了。”

柳敬亭笑了笑,道:“郑妥娘!你别打着如意的算盘,还不能准定是你嬴呢,要是你输了……”

郑妥娘道:“输了明天也是在我家,一切都由我,只不过请那位老爷出个面,麻子!你输了又怎么说呢?”

柳敬亭笑道:“我本来也打算罚个小东道的,那知道吴相公抢着做主人了,我又不能跟他争,只好听由尊便,爱怎么罚我都行。”

郑妥娘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先不说要你做什么,等我赢了,我再想个办法好好地消遣消遣你这臭麻子。”

大家又笑了起来。

郑妥娘自到一边去了,沾墨濡毫,连想都没想就写了几行字,折好了交给夏尤彝,道:

“夏老爷!悠先保管着,等侯公子说过了再拆封。”

柳敬亭忙道:“慢来!还有香君的呢!”

郑妥娘道:“香君妹子不必说了,只要看她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侯公子说得对不对了,她是个顶老实的人,心里藏不住事情的,想些什么都挂在脸上。”

口中说着话,眼睛却轻轻一扫朝宗,这是一个暗示,也是在提醒朝宗,要他多注意一下香君的神色,如果说得不对,就赶紧换方向。

侯朝宗自是明白的,他看着香君,想了一下才道:“我先夸妥娘的诗词,香君以为我是在说场面应酬话。”

香君忙道:“不!我是个实心的人 ,以为你每句话都是真的,所以才要你举出一两首来。”

侯朝宗笑了笑,心中已有了底子,接着道:“你心中先前也许是那样想的,可是提出要求后,经大家一拦,你才想到我或许是在说敷衍话,不能认真的,那时你心中对我十分的失望。”

香君道:“倒不是失望,而是着急,我心里万分希望你不是在骗我,却又怕你是在骗我,所以你果真能背出郑姐的词后,我心中真是万分的感激,感激你没有令我失望,我的眼泪也是为了感激而流。”

侯朝宗怜惜万分地轻握住她的小手,道:“香君!我怎么会呢,我也是个很实心的人,怎么会骗你呢!”

香君泪流满面地道:“侯公子,虽然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你,却像是早已经认识你,等了你很久似的……”

这番话说得太突兀了。

因为她跟朝宗见面还没多久,而且她的身份又是一名歌妓,如若出之别人口中,必然会被认为是虚情假意的一种手段。

然而出之香君口中,却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诚实,所以每个人都呆呆地望着她,没有一个人开口,似乎怕扰乱了那种气氛。

香君顿了顿,又道:“我见了你之后,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恐惧。”

侯朝宗轻叹一声,道:“傻孩子,你恐惧什么?”

香君幽幽地道:“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身份的差异,你是世家公子,我是书院中的伶妓,我固然欢喜我们能够结识,但是我也怕你把我当成了一般的风尘女子,甜言蜜语,只是哄着我高兴。”

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太幼稚了。

一个风尘中的女子,原本也无权要求客人们对她真心相待的,可是出自于香君的口中,分量却又不一样。

因为,她的年纪还很轻,落籍未久,没有染上风尘习气,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

她的娓娓低诉,跟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一样,渴望着爱情。

这番话若是由泰淮河畔的另一个女子说出,必然会引起两种反应,不是被认为矫揉做作,就是笑她异想天开,自不量力。

可是,香君说来却令人怜惜,不仅没人笑她,而且还使人感到眼眶热热的。

真情的流露,毕竟是动人的!

做母亲的李贞娘觉得她未免太露骨了,连忙咳了一声道:“丫头,有点样子,别惹人讨厌。”

香君勇敢地抬起了头,道:“娘!我不是没廉耻,只是说出了我心里的话,所以我不怕人家笑我,我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指望些什么,可是我多少还是存着一点希冀的,所以我知道侯公子并不是在骗我时,忍不住对他衷心感谢了。”

侯朝宗初来之际,只是听说这个小女孩很秀丽、很逗人喜欢,原是抱着见识一下的心情来的。

既来之后,发现她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美,心里益发的喜欢她了,可是没想到这么相逢,对方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倾心相许的,那倒使他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握着香君的手,望着她那无邪的脸与眼睛,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倒是李贞娘识趣,笑笑道:“侯公于,我家丫头虽说才出来应酬不久,一切都嫩得很,但是多少也应过几次堂差,也帮我款待过几天客人了,可没有像今天这样子对人熟络过,看来她倒是真心的,你可多疼疼她。”

朝宗连忙道:“一定,一定,人生得一知已不易,得一红粉知己由难,香君在碌碌众生中,对我青眼独具,我再混帐,也不能唐突佳人的!”

这番话说得很圆滑、很含混,是欢场中一般常常可以听到的话,虽然满口答应了,却什么也没表示。

香君听了不禁神色微变,可是朝宗在桌下又把她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那似乎又是另一种表示。

香君想了一下,觉得在如此的场合下,朝宗也只能这样说了,因为他们毕竟是初会,还没有建立什么感情,总不能期望他对自己作任何表示,就算是海誓山盟,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

识趣的卞玉京也觉得这些话该就此打住,笑道:“侯公子说的是香君妹子感谢他未以风月中人视之,而李家小妹妹也的确是这个意思,他们两心相印就这么一声谢谢,把千言万语都讲尽了,只不知我们郑疯于是否也猜中了此中的机关,夏老爷该把你手中里的密封打开来让大家瞧瞧了。”

郑妥娘忙道:“不必瞧了,我认输!猜错了。”

她抢过夏允彝面前的东西,一撕两片拢在袖里。

柳敬亭就坐在她旁边,一把掏了出来:“你就是认输,也得瞧瞧你写的是什么。”

郑妥娘待要抢回,却被他捏在手里伸得远远的,让陈定生接了过去,首先打开来,一看却是两句七言

谢君溪边作桃冢,不使轻薄逐水流。

第一个看到的却是吴次尾,而且还大声地念出来,念完后,大声地一拍桌子,道:“好句!好句!短短十四个字,却将方才的情景,以及香君的心思情使完全表达出来。允公!你是诗坛老手,你说说看,若是换了你,能否以十四个字道尽一切的。”

夏允彝连连摇头道:“我不能,相信在座的各位谁也不能,妥娘,你这才女之名,的确不是浪得的,但凭这两句诗就无人能及。”

陈定生道:“不错,只有才女情思,才写得出如此绝句,试想春日溪头,风摇落红随逝水,正在自怨命薄之际,忽有一双多情的手,把片片落花捞起来,不以轻薄见弃,殷勤筑冢埋香,这是何等的情意,难怪桃花要感激涕零了。妥娘!你明明已经猜对了,为什么要自承错了呢,难道你舍不得罚老吴请吃一顿不成。”

吴次尾道:“该!该!就凭这两句诗我也罚得心甘情愿。”

柳敬亭道:“妥娘倒不是舍不得罚您吴相公,您老的底子扎实,对人大方,那是大家都知道,但您就是对秦淮河的姑娘们小气,从来就没花一个子儿在她们身上,大伙儿早就合计着,那天要敲您一顿出来,这次逮到了机会,还肯轻易放过吗?”

郑妥娘忍不住笑道:“死麻子,我既不是舍不得让吴相公花费,那就是舍不得你,怕你输了东道了。”

柳敬亭笑了一笑,道:“可不是,我麻子在留都靠说书耍贫嘴混饭吃,已经够惨了,如果再输了这场东道可不要了我的命,你不忍心要我的命,所以才自认输了公道。”

郑妥娘笑道:“我倒不知道你有这么美,你照过镜子没有?”

“没有!我不敢照镜子。”

“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

柳敬亭笑笑地道:“我不敢照镜子可不是怕知道自己丑,而是怕看见自己脸上光光的生气。”

大家本是听他们插科打诨,虽觉得好玩,倒是没当同事,这时见柳敬亭提到了自己的脸,倒是大感兴趣。

因为柳敬亭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光脑门子黑脸膛,长相虽不俊俏,却也颇有威严,而且他的脸上光亮亮的,不见一点麻子,却偏要以麻子为号,秦淮河上知道柳敬亭的人不多,但提起说书的柳麻子却无人不知。

大家常以这个问题问他,每次他都能谄出一段笑话来,而且没一次相同的。

所以,听他说到自己的脸,大家的兴趣就来了。

郑妥娘说道:“你为什么生气?”

柳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我的外号叫麻子,人人都叫我麻子,而我脸上却找不到一颗麻子,这还像个人吗?更烦人的事儿你还不知道,遇上了一两位老牌道地的麻哥,居然向我请教是怎么把脸上的麻坑给填平了的,我回答不出来,他们还骂我秘技自珍,不肯公开同道,更有人骂我将来会断子绝孙……”

大家都笑了起来。

侯朝宗道:“敬亭兄,我们虽是相识不久,却一直很投契,我一向也拿你当个知心朋友看待,这个总没错吧!”

“当然!承你侯公子看得起,不耻下交,我麻子是万分感激,三生有幸。”

“朋友相交以诚,有句话你可得老实告诉我。”

柳麻子叹了一口气:“又来了,侯公子你不必开口,我准知道是那句话,你到底是不是麻子?”

“不错,这回我可要听老实话,可不准你再胡谄一道来唬弄人。”

柳麻子又叹了口气,道:“老实话听起来最没意思。”

“没关系,你说好了,我们是对一个朋友多一番的了解,不是要听你说书。”

柳麻子道:“我当然是麻子,我们柳家是坑人世家上起高曾五代,代代都是麻子,因此这个封号已是世袭,柳麻子若非麻子,就不是柳家子孙了。”

“可是,你的脸上却没有一点麻子。”

“那是家君之赐。”

“哦!令尊大人莫非发现了治麻之秘方?”

“要有那玩意我早就发财了,还来说书干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就快点说吧!”

柳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说起来惭愧,这是家门失德与子孙不宵,我柳氏一族,不但以麻子为世传,而且也以说书为世家,颇享微名,只不过一代代传下来,说书的本事没见长进,那麻子却每况愈下,竟是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

他吐句诙谐,表情滑稽,虽摆一副叹息懊丧之态,却已引得举座忍俊不止。

夏允彝忍住了笑,道:“麻子我警告你,这儿的座上虽然是常见面的朋友,但有几个却一直对你毕恭毕敬的,像吴应箕吴相公、黄太冲黄公子,他们为人方正,始终都称你为敬亭兄、敬亭先生,你开玩笑在我们的头上没有关系,若是把他们也扯下去,可就非朋友之道的了。”

这个招呼打下去,柳麻子微微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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