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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妹-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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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种想法只控制了他一刹那。玉旒云交给他的任务,不拼到最后一口气,不能停歇。他屏住呼吸,紧握长枪勉强站立着,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策。

    记起前年有一次和玉旒云在庆王府的藏书楼里看书,突然周围浓烟滚滚,失了火——时逢仁宗皇帝立储,仁宗无子,属意养母全太妃的儿子庆王。但宜太妃的儿子泰王也觊觎储位。看到仁宗一天天定下心意,便起歹念,派人到庆王府行凶。未料庆王夫妇出门理佛去了,一把火只困住了玉旒云和石梦泉。当时火苗从一楼窜上来,浓烟呛得他们无发呼吸,更睁不开眼睛。情急之中,石梦泉将罩衣放在鱼缸里浸湿了,披在两人身上,这才将烟火隔开去,得以安然逃出。

    用水,用湿帕子盖着脸?他想起这一个法子。可是应该行不通,此烟不同于彼烟,若是毒物吸到水中,用以覆面,岂不是自己毒杀自己?

    那该如何?胸中一阵恶心,脑海也开始混乱。记忆里,他拉着玉旒云跑下化为火海的楼梯——那以后,他还拉过玉旒云的手吗?

    跑下楼梯。

    下——是了,烟雾轻飘无力,都是上升的,只要朝低洼的地方走,就可以脱离毒烟的控制!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高声令道:“快,往山谷里撤。传令下去,往山谷里撤!”

    士兵们这时虽然乱了阵脚,但依然严格听令,但有小卒听到的,立刻就朝山谷里去,但有十夫长、百夫长、督尉听到的,便去传令。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三千人都撤到了山谷里。众人虽然都还有些头晕恶心,但眼鼻刺痛都减轻了,呼吸亦顺畅了许多。

    有人来向石梦泉报告:“是中午抓的那对男女在作怪,他俩已经逃走了。将军,要不要派人追?”

    石梦泉抬手,示意不必。敌人使用毒烟,无非是想扰乱我军进攻计划。他们大概满以为今夜的夜袭将就此泡汤,但石梦泉偏偏就要按原计划行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他不可以再回到白鹿峰上进攻。为今之计,只有从正面攻城了。

    愿上天保佑!他心里默祷一句,令整肃队伍,朝远平城进发。行至距离城下约一里地时,令擂响战鼓,布开阵势,向远平守将叫战。

    远平守军日日把眼盯着河对岸的锁月城,生怕有不怕死的樾人会渡河而来,却哪里料到敌人从天而降?城楼的哨兵屁滚尿流地跑去把状况报告给火炉旁的游击将军,后者着急忙慌地从城北把人马调到城南来,弓箭手拉弓放箭——而樾军都在强弩之末处,箭矢伤不得他们分毫。天色如此昏暗,城楼的灯光照不了多远,因此也看不清樾军究竟有多少人,所见只有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游击将军可慌了神:樾军的意图,莫非是要将城困死,直到粮绝么?

    石梦泉就是要他们乱。他吩咐靠近山坡的士兵砍伐松树,就地制造攻城梯,同时留心寻找特别粗壮的树木用作撞击城门之用。

    这些兵士被毒烟侵害,都憋了一股窝囊气在胸中。体味着石梦泉的一系列命令,觉着大约是要硬碰硬地打一仗了,都有种要出口恶气的愿望,干劲十足。松树一排排倒下去,好像有把大刀在将白鹿峰和金鼎峰的山坡切萝卜一般一片片切下来一般。看得那城楼上的远平守将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仿佛自己也被刀削了似的。

    石梦泉指挥手下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看远平守军越来越多地聚集到南边的城墙上来,个个都带着草木皆兵的神色,他估摸时机成熟了,即令信号兵道:“向天发射火箭,让赵酋带队攻城。”

    士兵得令,立即照办。一点艳红划破夜空。石梦泉同时也命令部下:“盾牌开道,准备攻城。”

    山谷里并不宽敞,樾军一字排开只得二十人。于是站成四百人方阵,以盾牌保护依次向远平城门挺进。远平守将只依稀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两腿直发软,亏得嗓子里还能哼哼出声音来:“放箭!还不放箭?”

    城楼上的士兵都傻愣愣的:远平这自古的险关,多少次让强敌葬身大青河中,可还从来没有在屁股后头叫人攻打过。临河的那一面,悬崖峭壁,城墙又有九丈高,敌人纵有攻城梯也休想爬上来。而南面山谷因是后方,城墙只有五丈高。樾军来势汹汹,仿佛单凭整齐的脚步就能将城墙震塌一般。守军的心里只一个声音:完了!

    半晌,才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该全力一拼,拉弓朝樾军猛射。其他人也就陆续惊醒,纷纷弯弓射去。然而,樾军用盾牌保护得严实,箭矢只能减慢他们前进的速度,却不能阻止他们。没斗得一顿饭的功夫,樾军已逼到了近前。

    石梦泉让把砍下的松树抬来,架到城墙之上。鹿鸣山里因为居住着梅花鹿这楚太祖亲封的“山神”,几百年来,既不准刀耕火种,也不准开山伐木。这些古松都有七、八丈高,一靠到城墙上,立刻就搭上城头了。加上树冠枝叶茂密,顶到了远平守军们的面前,就像是一张大网,不仅视野被遮蔽,连箭也射不出去了。守将急得大叫:“快,快拿刀砍!快把这树给我推下去!”

    城楼一团忙乱。而下面樾军战士却摩拳擦掌,当先的已经等不及就要攀树而上。

    “等……”石梦泉想叫住他们——这样正面进攻,看局势虽然不会失利,但必定会造成不少伤亡,其实他们只要吸引了楚军注意力,等赵酋的人马从边上攻进,就可轻易地取下此城。不过,赵酋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得手,能不能得手,还要多少时间?

    境况不容他多想,看到一支乱箭飞来,年轻的士兵牺牲在他的眼前。他只一个选择——将长枪朝背后一插,把自己的那面大旗也从旗手的手中夺了过来,负在背上,身先士卒,朝城上攀去。

    远平守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状况,直是挥刀乱砍。石梦泉甫一翻上城头,就见一道白亮的寒光朝自己头上斩来。他侧身闪过,反手抽出兵器来,枪尖一抖,一搠,就结果了敌人的性命。跟着将大旗挥舞数下,在城头插住,樾军兵士见到,自然更加振奋,奋力杀敌。

    石梦泉使的是“大枪”。一般骑兵用大枪,步兵用小花枪。大枪丈余长,用整根白蜡树干制成,十分沉重,需有好腰力才使得开。人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似玉旒云那种运筹帷幄的自然用不着,而冲锋陷阵的,枪是兵器之王。走马踏连营,枪似游龙,抖出来万朵梅花,朵朵都致命,不知防哪里好。

    可今日石梦泉却总有点儿力不从心,接连杀退十数个敌人后,他只觉得手中的枪杆越来越重,几乎连端也端不住了。

    他的眼前有点儿模糊。这是怎么了?挺枪又逼退一个敌人。

    更多樾军杀上城来,个个英勇。然而楚军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人人都豁出去了,拿出了拼命的打法,全然“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抄着兵器一通胡劈乱砍,樾军稍有疏忽,立刻轻则断了胳膊,重则掉了脑袋,占不得什么便宜。

    石梦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太慢了,太长了……他觉得世界在渐渐变暗,仿佛城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似的。

    该死的!他狠命晃了晃脑袋。

    “将军当心!”身边一人叫道。

    是叫我?反应过来时已迟了,手臂上一凉,跟着是火辣辣地疼,他踉踉跄跄朝边上闪开几步。伤口血流如注。不过,这一疼,头脑反而清醒了些,视野也不那么模糊了——看清了那个砍伤自己的楚兵,横枪扫了过去,力道之猛,立刻将那人拂下了城楼。

    便这样又战得片刻,胸中忽如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一股腥甜直冲上喉头。他只觉眼前猛一黑,险些栽倒下去,但心底一个声音道:不能死,还没到死的时候!又强自支持着,挺起身来。

    恰此时,听到楚军中有人慌乱地大叫:“不好了,樾军又从河边上攻来了!”

    楚军自然是惊声一片,但石梦泉也好是奇怪:莫非听错了?河边?不是金鼎峰么?他又再细辨,却只有楚人的嚎叫:“爷爷的,今天就跟这些蛮夷龟儿子们拼了!”“对,反正他们一时半刻也爬不上北面的城,先杀光这些龟儿子再说!”一时喊杀更甚。

    不对!不对!石梦泉觉得耳边隆隆轰鸣:怎么会是河边?

    “不好了!不好了!”这时又是一阵嚷嚷,“樾军又从金鼎峰那边……”话音还未落,已经转为一声惨呼。

    “将军!卑职来了!”正是赵酋的声音。前锋营的将士飞扑而来,有如巨浪拍岸。

    “开……开城门!”石梦泉凝集着最后一丝力气。

    “已经开了,将军。”赵酋回答,“咱们的人已经进来了,这城已是咱们的了!”

    “哦——”石梦泉一笑。

    ——是的,就在罗满被鹿群折腾得苦不堪言时,远平城已经落入了樾军之手。只是他们没有庆功,连欢呼都没有——

    石梦泉只这么一笑,就“咕咚”倒了下去。

    到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医官和赵酋等一干将士。

    “将军连日操劳过度,已染风寒,又被毒烟侵害,以致肺气壅塞,血脉瘀滞,心阳不振。下官已落了方子,请将军静心调养……”

    石梦泉哪有这个心情,撑起身子就要下床,可两臂虚脱无力,还没坐起来,又倒了下去。赵酋扑到跟前来扶住了,道:“将军当心。不用忧烦军务,远平城已全然在我军掌控之中。卑职也依将军的吩咐,令全军换上楚军服饰,不事声张,万一楚国有援军来到,也不晓得实情如何。”

    石梦泉勉强点了点头:“报告给玉将军了么?”

    “没有。”赵酋道,“军报已写好了,等将军过目用印。”

    “拿来我看。”

    赵酋把信举到石梦泉的眼前。他大略地扫了扫,看到自己病情那一段,即道:“不要说我的事,删了这段。”

    “但是将军——”赵酋本来想争辩,但一想到与石梦泉理论,就是耗费石梦泉的精力——病人如何经得起折腾。他便转口应道:“是。”

    石梦泉又接着往下看,有请示“罗满后援军如何部署”的。他就道:“这事不要麻烦玉将军。她人在锁月,怎么可能晓得这边形势?你给我另外修书一封,传与罗副将,让他下山来,埋伏到西行的道路上。如楚军来援,必经此路。”

    赵酋又应“是”。

    再接下去,石梦泉见提到“锁月总兵岑远及时援手”,吃了一惊:“他不是回石坪城解围去了么?怎么在这里?”

    赵酋道:“岑总兵没回去。他带着人马夜渡大青河。昨天夜里咱们在城南和城西同楚军周旋时,他从城北进攻,楚军阵脚大乱。咱们就彻底将他们歼灭了。”

    石梦泉的面色由苍白变得铁青。赵酋知道出了岔子,但并不晓得错在何处。

    “岑远在哪里?”石梦泉哑声问道,“立刻带他来见我!”

    不时,一个青年军官就走了进来,虽然脸上有昨夜战斗的伤痕,但已经换了干净的便服,在满屋尘灰烟火的战衣里,他显得无比清爽,有种贵胄子弟的气度——这就是岑远了,石梦泉想起,这人是原来馘国地方现在西方六省的总督岑广的侄子。岑家人丁单薄,岑广无子,这个岑远就是岑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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