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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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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麻子抽抽噎噎地说:“前些天刚发了月钱,小的就去买了坛酒,一直放着没舍得喝,昨儿个大晚上被叫醒接尸,完事儿后看见摆在桌上的那坛酒,小人心里就如同猫爪子挠一般,抓心挠肝地痒”

    傅云书冷声道:“说重点。”

    王大/麻子道:“小的没忍住喝了一整坛酒,醉得不省人事,直到大人命人过来抬走沈珣的尸体,这才被人叫醒,小的想来从未出错过,因此也没有多加检查,指了昨天他们抬来的那副担架,就叫他们抬走了。”

    “也就是说”傅云书的眼神渐阴。

    寇落苼接着道:“也就是说,在你酩酊大醉的这四个时辰内,即便当真有人潜入停尸房,偷梁换柱,你也毫无察觉。”

    王大/麻子浑身颤抖起来,裂了缝的大枣般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人,小的为县衙卖命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

    没等他嚎完,轻飘飘一支令箭落地,发出当啷脆响,傅云书道:“停尸房看守王麻,监管不力玩忽职守,致使尸体丢失,罚二十大板,罚奉三月。来人,拖下去。”

    九合县衙役虽然打土匪不行,但打自己人可是一等一的威武,傅云书话音刚落,立时走出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摩拳擦掌地应了声“是”,便合力将挣扎不休的王子拖到堂外。

    听着外头传来的王麻凄厉的哭喊,菩提镇来的两个官差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还好还好,这事没算在自己头上。

    那厢传来小县令的声音似是有些疲劳,淡淡地道:“先且不论沈珣的尸体是如何丢的,现又在何处,这具多出来的尸体就是个更大的问题。你们将着人将此人画下,贴至各处告示处,看是否有人认得此人。”说着揉了揉眉心,他彻夜未眠,早起粒米未进又是这样一番折腾,心里生出许多倦意。

    有机敏的衙役看出了县太爷的疲态,忙体贴地说:“事出突然,一时也找不到更多线索,大人不如先行退堂,回去仔细思索后再行定夺。”傅云书朝那衙役看去,正是那日将自己挡在县衙大门外的王小柱,自以为得罪了县太爷之后,便一直兢兢业业地想要弥补,如今终于逮了个机会,目光锃亮地望着傅云书。

    傅云书无奈一笑,顺水推舟地道:“也好,那便退堂吧。”起身一拢衣袖,摸到藏在袖子里的那只粽子,悄悄探入一摸,已经凉透了。

第13章 移尸(四)()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傅云书抬眼一看,寇落苼已先行走了两步,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傅云书连忙抬脚跟上,两人无言地一前一后回到府中。

    饭厅里不见李婶,几碟子吃食倒还端端正正地摆着,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热气,寇落苼走上前去,摸了摸碗沿,道:“李婶应当是热过一遍了。”

    “她有心了。”傅云书一撩官服袍角,在凳子上坐下,夹了块糕送进嘴里,一股清甜的滋味儿便在口中化开,傅云书嚼着嚼着,眼神却渐渐涣散,最终停住不动了。寇落苼为他盛了碗枣泥山药粥,推到他面前,问:“想到什么了?”

    他一出声,傅云书这才回过神来,将嘴里的南瓜糕咽下,淡声道:“自然是在想案子了。”他的眉头微微锁起,目光盯着桌子上的盘盘碟碟,“我不信鬼神之说,也绝不认为那沈珣的尸身会自己起尸离去,尸体不翼而飞,只能是有人故意而为。”说着,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只茶叶蛋到南瓜糕的碟子里,又将一块南瓜糕夹到自己面前,盯着南瓜糕喃喃地道:“只是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要使出这样一招偷梁换柱呢?”

    寇落苼忽然道:“若按照实情,有人用茶叶蛋替换了南瓜糕,那么大人便看不见南瓜糕了。”他幽幽地说:“大人能看见的,只有茶叶蛋而已。”

    傅云书骇然,手一松,夹着的南瓜糕跌落,摔进粥碗里,他怔怔地道:“寇兄的意思,是是有人想让我看到那个少年的尸体”

    寇落苼拿了那只茶叶蛋,仔仔细细地剥去了蛋壳,用筷子夹了放进傅云书面前的空碟子里,又将他粥碗里那块南瓜糕夹走,送进了自己口中,含含糊糊地说:“既然有人费尽心思把东西送到大人眼前,大人不妨一看。”

    凝视了碟子里只茶叶蛋半晌,傅云书忽地笑了,觑了眼寇落苼,夹着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道:“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注1),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那便看一看吧。”回头对随侍道:“九合县仵作何在?去把他叫来。”

    随侍的小厮有些为难地道:“大人,仵作怕是来不了”

    傅云书问:“为何?”

    小厮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九合县虽有山贼在侧虎视眈眈,但县内一向安稳,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起人命案子,仵作通常无所事事,许县丞同赵县尉一合计,觉得花钱养个吃白饭的不如拿这钱多雇一个衙役,所以这仵作的活都是王麻干的,您刚赏了他二十大板,怕是这个月他都起不了身了”

    “”傅云书。

    坐在对头的寇落苼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书斜了他一眼,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不过验尸罢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九合县没有个正经的仵作,那本县就自己验。”

    寇落苼奇道:“县主竟然还会验尸?”

    傅云书豪气地一挺胸膛,道:“既然出任地方父母官,掌刑狱断公案,自然应当做足准备!况且家父当年曾任刑部尚书,手下断案无数,我自然耳濡目染。”

    寇落苼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忽然微微一僵。

    傅云书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无事,”寇落苼复又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傅相爷廉名在外,我曾听过他不少破奇案的故事。”

    傅云书鼓了鼓腮帮子,闷闷地道:“虽然我不曾明说,但你们一个个的果然都晓得我的家世。”

    寇落苼认真地道:“出身尊贵、世家名门,却仍抱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很好很好的事。”

    傅云书心里一动,滴溜转着眼珠子,悄悄觑了寇落苼一眼,道:“寇兄这可是在夸我?”

    “是,”寇落苼笑得温文可亲,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夸你。”

    他这般坦诚,倒叫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我只有在小时候偶尔跟着家父去大理寺见一位伯父时,才能跟着看上过几眼,后来不知怎的,家母忽然不愿我接触刑狱命案,我也再没见过那位伯父。若真验起尸来,可能还不如王麻。”

    “无妨,”寇落苼道:“我也恰好懂一点验尸之道,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又不需要去打仗,两个臭皮匠加起来,验个尸应当足够了。”

    此时虽尚未入夏,但天气已渐渐转热,未免尸体生蛆腐败,两个臭皮匠说干就干,来到停尸房,暂时顶替王子的是一个孤老头儿,听说了死尸不翼而飞的传闻,不敢入内,缩头缩脑地窝在停尸房门外,大老远望见傅云书的高头大马,慌忙蹒跚上前作揖,“小老儿见过县令大人。”

    “免礼。”傅云书翻身下马,同寇落苼朝停尸房门走去,老头儿惶恐地跟在一旁,伸手欲拦却又不敢,傅云书瞥见,便问:“怎么了?停尸房又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小老儿一直守在门外,没有一人出入过!”老头儿连忙否认,纠结片刻,迟疑着道:“只是房中脏乱不堪,大人身份尊贵,只怕脏了大人的脚,不如先由小老儿清扫一番,大人再行验尸。”

    傅云书淡淡地道:“本县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怕什么脏乱,验尸要紧,你继续在外头守着便是。”说罢不顾老头儿阻拦,推开木门掀开布帘,钻进了停尸房门中。

    寇落苼跟在后头正欲跟上,却见傅云书身子僵住不前,迷惑地问:“县主,怎么了?”

    傅云书缓缓扭过头,一张小白脸已涨成青紫,神色诡异,身子左右晃了晃,一头扎进寇落苼怀里。寇落苼被撞得倒退两步才稳住,连忙扶住傅云书的腰身,关切地问:“傅兄,傅兄你没事吧?”

    傅云书埋在寇落苼怀里摇了摇头,攀着他的肩膀艰难起身,大口喘气,半晌才恢复过来,痛苦地道:“听闻久住鲍鱼之肆不觉其臭,只是我却怕最初那阵都挨不过去寇兄,这里头实在是太脏乱了。”

    他这么说,反倒叫寇落苼有些好奇,他扶着傅云书等他站稳了,道:“我且先去一探。”掀开布帘,兜头便是铺天盖地的恶臭,熏得寇落苼猝不及防地倒退一步,堪堪站定。群鹰寨里一群糙汉子,生活起居自然不甚精细,房间乱成狗窝那是常事,寇寨主自以为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还是被王子的窝给吓到了。

    不大的停尸房,堆满了一地的酒坛子,有些莫约是不小心踩碎了,留下一摊瓷渣滓,也没人收拾。有几个酒坛子摆在角落,里头灌得满满当当,散发着浓烈的尿骚气,想来都是王子的存货。那具无名尸体就摆在停尸房正中央的木板上,寇落苼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去,不小心踢翻了脚边一只酒坛,坛子翻倒,底下一群蟑螂立时四散逃跑。傅云书正缩在门边探出颗脑袋张望,看见这一幕,嘴角又是一抽。

    酒气、尿骚气、尸体腐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凝聚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如一根钢针扎着寇落苼的鼻子眼睛,辣得他热泪盈眶。握着口鼻艰难跋涉到那木板旁,捏着白布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掀开,露出尸体的脸来,仍旧是昨日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人,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来人。

    寇落苼重新将布盖回去,转身冲傅云书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小县令点点头,“哧溜”一声迅速缩了回去,然后外头传来他的声音,“来人,将屋内尸首带回县衙。”

    两人坐回马上,仍觉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两厢沉默许久,傅云书忽然带着鼻音闷声说:“我特意前来停尸房,本是想查看一番,此处有无人潜入盗尸的痕迹。”

    寇落苼道:“现在想来,能在这儿呆上一时半刻的人,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傅云书干笑两声,“那王麻就是这世上最有骨气的人。”说完立时将笑意敛得一干二净,目视前方,阴测测地说:“且看我怎么收拾他。”

    寇落苼道:“我方才大致查勘了一番,因屋内本就杂乱,即便盗尸者留下什么线索也很难发现。何况停尸房门只有一木栓,王麻当夜烂醉如泥,连门栓有没有栓上都不一定,那盗尸者可谓如入无人之境。”

    傅云书道:“即便如此,他总不是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走,沈珣与那具尸体皆是青壮年男子,即便对方同样身强力壮,能扛得动,带着这样大的物件走在街上,总归引人注目,即便深更半夜行人稀少,可要是万一遇上了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扭过头定定地望着寇落苼。

    寇落苼问:“傅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巡夜的衙役!”傅云书笑得像个捡到一枚铜钱的孩子,桃花眼里流水潺潺、波光粼粼,他激动地说:“我县常年有衙役巡夜,每组三人,上半夜五组下半夜五组交替,而停尸房是巡夜的必经之路,可以问问这十五人,昨天夜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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