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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绣衣使-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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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物名号,也一时脸『色』煞白,方才多少碗黄汤灌出来的混劲,顿时化作一个屁都放了出去。

    少时过后,两名侍者各抱了一个酒坛来,并排摆在桌上,启了泥封。坛子其实不大,但落桌的那一声,却也震得马大洪抖了一抖。

    阿蒙迈步上前,身后被素星痕一把扯住了袖子。他摆臂甩开星痕的手,三根手指拎起一只坛子:“来!”简短说了一声,少年仰天衔住酒坛,凸起的喉骨在舒展颈项间平静地滑动,浓醇汁浆咕嘟咕嘟涌进咽喉的声响,作冰冷『液』体流动着的火焰,压服了西西楼中一切的嘈杂。

    过了不长似乎又漫长的一段时间,阿蒙停了下来,双手将酒坛高举过头,坛口朝下控了一控。放下空如陶鼓的坛子,他擦擦嘴,看了看面前的马大洪。“你喝呀。”仍是近乎平静的简短话语,除了口中喷出灼人的酒气,他就像一滴酒都没沾过一般。

    马大洪不停地咽着唾沫。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面如土『色』地看了一眼王伯鸾,大哥那一双怕人的眼正狠狠地盯着他。他赶紧缩回了头,咬了半日牙,慢慢伸双手捧起了敞口的酒坛,烈辣的气息刺得他眯了双眼,仍是继续咬牙。

    痛苦僵持间,一只手“嘭”地抓住了酒坛口边。阿蒙突然一脚蹬上了黑脸汉子的下腹,生扯着夺过了坛子,马大洪也被踹得惊叫倒地。皮靴踏住乌木座椅,再次仰面举酒,草原来的孩子合上明亮的眼睛洒脱开来,微卷的长发轻轻摇『荡』。又一坛饮尽,他猛地将空坛砸碎在地上,瞪圆了双眼,一手拉过星痕,一手指定了瘫坐在地上的无赖:“你跪下,道歉!”

    马大洪黑黢黢的脸,顿时涨起一层紫『色』。他举头看着阿蒙,又望他的大哥,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王伯鸾脸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动,恨恨瞪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抬脚在马大洪屁股上一踹。那无赖汉这才醒转,忙爬起来,摇晃着膀子立在老大身后。另有一帮粗野的男人,这时候也都离开各自的席位围了上来,他们都是纳积行里的商人,稀稀拉拉地站在王伯鸾的身后,人多势众地与绣衣使对峙。

    此刻,素星痕微低着头,冰凉的眼瞳静静移转,暗察周遭错综的局面。整个酒会上的宾客,眉眼交错,碎语相传。面前王伯鸾一干人气势汹汹,唬得西西楼的掌柜都变了脸『色』,生怕今日这场子要被砸。远处那座亭中,英芒记白公在静默地饮酒,夜风忽而将薄雾般的纱幔拂出细缝,便会看见那俊美眼眸,含意不明的浅笑。回廊不起眼的暗处,百木英将白琬推到身后,她今日没有带剑,但却紧捏住手中的硬木托盘,似乎已准备着随时加入战团。

    他的眉已凝重地纠结了起来,只是被凌『乱』的发梢掩住。“阿蒙,”须臾过后,绣衣使大人低低唤了一声,“我们走。”

    “……不走!”阿蒙愣了一瞬,直着喉咙吼道。不知那两坛青阳魂已醉到了膏肓第几层,此刻的他罕见的任『性』。

    “跟我走。”素星痕又叫一句,拉起阿蒙手臂,转身便行。

    “不走!!”阿蒙用力掣臂,硬生生拖住了星痕的脚步。他指着马大洪,怒不可遏地喊道:“我要让他收回他的那些话!!”

    “蒙苏普克!!”响亮的一声断喝,清瘦少年的话语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高亢怒意。闹起了『性』子的阿蒙听得这一声,登时怔住,戛然静了下来,缓缓转目,去看他的兄弟。就连角落里的百木英也是一震,乃至白琬都不禁惊奇地抬了抬眉。蒙苏普克·廓勒帕提苏勒尔,只因这复杂拗口的全名星痕总记不住,伙伴们才都将那草原少年亲昵地称作“阿蒙”。而此刻,素星痕突然叫出他的本名,甚至使用着标准的蛮语发音,远比寻常人所念的都更为准确——简直就像,阿蒙自己称自己名字时的那样。

    “……走!”素星痕皱着眉,只又低沉地说了一个字。说着他便转身离去,而阿蒙,愣了一瞬,竟也转了身,跟着星痕走开,再无一言。

    他们离开了杯盘狼藉的小亭,沉默地穿行在回廊,几乎就要淡出这是非之地。但突然,一件东西呼啸着追至身后,先带着风,而后,是一声闷响。

    厚瓷小碟砸在后脑后,滚落到地上摔碎。阿蒙的鬓发间,淌出了鲜红的血。

    素星痕止住了脚步。围观的人此时都静默下来。一下、两下,唯听见心跳,如沉沉的鼓声。

    他倏忽转身开始往回奔走,伸手入怀扯住绣衣使执牌上的流苏。

    步伐却未能展开,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他。蒙苏普克仍面朝着大门口的方向,保持受伤那一刻挺立的身姿,丝毫都未动摇。他牢牢握住星痕的手腕,热血在脸侧慢慢划下一道红线。“刚才,你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他低声,目不转睛,“你一定是对的。别改主意。”

    星痕拗不过阿蒙的力气,只弯起瘦细手指,紧紧握拳,人却仍不肯回头。他已将数寸长的流苏挂穗扯出了衣怀,紧盯着刚刚出手伤人的马大洪,僵持不动。马大洪这会儿又有些发傻——那小子那双凉『色』的眸子,此刻当真冰一样的刺人。更可怕的也许是他怀中的东西,那穗子只要再扯一寸,便要『露』出那块檀木雕刻的牌子,对于绣衣使的特权他们素日虽满口不屑,但当真惹上了,却才觉到这番心慌腿软。

    “第十三绣衣使,莫非忘了今晚派给你的差事?如何还不出发?”气结欲凝之际,斯文清淡的一句话忽然传来。

    所有的人都往大门处望去,只见年轻文雅的十城商政使大人——今夜盛会的主人翁,带齐随从,悠然走进了西西楼中。

    一切冲突,一时都平复下来。江子美踱到回廊当中,停住脚步看着星痕,轻言道:“快去。”

    仍是静默了片刻,素星痕慢慢松开手,怀间的流苏垂下,终究未牵出那木牌。也无应答,也未行礼,他转身拉了阿蒙的手,两人并肩走出了这酒楼。

    【二】

    宛州天地间,每年最早沾染秋意的,当属月『色』。时令仍处盛夏的尾巴,天空中那颗阴晴不定的伟大星辰,却已流『露』出些清冷的格调。

    素星痕将刚刚买来的『药』膏轻敷在阿蒙的伤口处,又用纱布一圈一圈,仔细地缠好他的头。待他弄好,阿蒙用手『摸』了『摸』,不在乎地憨憨一笑。“行了,没事了。”他站起来说道,“江大人不是还派了你差事,走吧,我跟你去。”

    星痕抬眼看着那一脸认真的少年。“江大人方才只是借个说辞,将你我从那里支开。”他解释道。

    阿蒙呆了一会儿,才恍然点了点头,继而笑笑,松弛身子,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坐在这街巷边不起眼的墙角,背靠着一垛新扎的柴草,这个原本会因出席酒会的任务而充满紧张和无聊应酬的晚上,到此时却变成了一段轻松时光。“那咱们可以早点回客栈了?”阿蒙颇开心,转而又一抓头,脸上现出些为难与惶恐,“呀,我这个样子,叫离离看见,又、又得骂咱们两个!”

    素星痕一脸郁闷地偏开头:“所以,才拉你在这里坐着。还是晚些回去吧……最好,等她睡下再进门。”

    阿蒙极以为然,用力点头,而后又是一笑,仰头枕着柴草,望那月光,一股混了血『液』而有了温度的酒香,犹然自他全身的『毛』孔散发出来。平时,他似乎也没这么爱笑,看来那喝那古尔沁,终是有些醉了。今日,就连星痕也是头一回见识阿蒙饮酒。他的酒品与旁人不同,没有脸红耳热,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唯有最为熟识他的人才看得出,这素日秉『性』平和厚道的少年,究竟是如何醉到了骨中。

    但便是醉入骨髓之时,他却仍能拉住怒火攻心的兄弟,无比稳健而可靠地将他劝醒。

    星痕静静看着这个蛮族孩子,心中不由得,漫溢开一种肃然却又感慨的敬意:“方才你告诉我‘别改主意’,当真,智慧洞明。”他不禁幽幽说道,“其实……你比我,冷静得多。”

    阿蒙听了他的话,半晌,才怔了一怔。他似乎专心地去理解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看着星痕:“我当然要那样说啦,我知道你做过决定了。因为,你喊了我的本名啊!”

    星痕却是一怔。

    “你若喊我的本名,便定是有了最对、最对的决定。”蛮族少年笃定的话语,似乎证明着在这世上,再无比这更为坚定的“信任”。“上一次你这样喊我,还是在‘猎星团’的船上。”他明朗的眼睛,清澈平静如草原的湖水,又已仰天望着那月亮,光影倒映中,闪动着十二年前,一些永生难忘的事。

    “……你还记得。”良久,星痕说了一句。

    “怎么不记得?”阿蒙睁圆双眼,“船上的事我都记得。尤其是你来了之后的事,比如,你教我用绿叶子吹的小曲——”他说到这里,兴奋地坐了起来,“呒嗯嗯……呒嗯嗯……”用嘴哼出了一支反复只由三个音节组成的小调。星痕听了,也不禁展开了笑颜。两人便这样如两个懵懂孩童般的一道傻笑,就仿佛他们正谈及的当真是一段开心的旧日旅程——而不是那将幼小的他们粗暴绑架、拐离家乡,囚禁于恐怖黑船上的生活。

    阿蒙边哼边笑,忽然说道:“那时候,只要听到你吹这曲子,便是黑天、大风暴,我心里也是明亮的。我便能信着,我一定能回家,一定,能找到部族和亲人。”

    一时,却是默然。

    “……可惜……”须臾,还是沉浸在往事里的阿蒙,打破了沉默,“嘿嘿,可惜,我回去后,还是……没找到族人。大合萨说,找……找不到了。”他咬着嘴唇,用力笑,摇头,再摇头。

    星痕合起单薄的唇,缓缓垂下眼帘:“过去不开心的事,不要总记在心里。”半晌他低低说道,“记住些好的,便忘了它。”

    阿蒙大张开口,用力呼了一气:“忘……哪忘得了呢!”他举起胳膊挡住眼睛,身子倚着柴堆滑躺下来,心中的过往——伤痛、恩义、黑白,永不愿经历的与永值得记忆的,一一从眼前闪过——“忘不了,我不会忘!”

    他思着、念着,酒意袭来,昏昏入睡。残碎的景象在意识有无间穿梭,个中伤感时或将酸痛堆上眼角,他是打算不让自己流泪的,而至于泪终究是否淌了出来,不知,也管不得。喃喃的呓语,便这样逸出了唇边:“星痕……哥哥……”

    素星痕微微睁大了眼睛。静默良久,他不禁伸手轻抚上阿蒙的头,揽着他倚向自己。阿蒙随势翻身侧卧,受了伤的头枕靠在星痕的腿边,缩弯了修长的身子,不一时已然呼吸均匀。星痕一动不动地坐着——此刻臂膀下翼庇的这个,仿佛并不是草原上了不起的年轻英雄,而就是十二年前海船上那个矮自己一头、满脸泥垢的蛮族孩子,做了噩梦哭醒时,便蜷在“星痕哥哥”的怀里才能再睡着。

    旧忆兴时,心重如石。素星痕仰靠着柴草闭了眼睛,微微夜风,一片宁静。

    那被渴望留住的宁静方慢慢地罗织成形,却陡地被一串粗率焦躁的脚步声击碎。

    “绣衣使大人,在这儿歇息啊!”一个鄙俗男人刻意逢迎的问候,真不如没有,真不如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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