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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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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师府的正院的书房里,灯已经点了起来,照得四下里一片通明。

    顾承谦被扶着坐在了书案的后头,下人们已经端好了一盏醒酒汤,放在他面前。

    他年纪大了,酒意也不很扛得住。

    当下抬眼一看,顾觉非就站在那晃悠悠的灯影里,越发显得身影颀长,只是他竟不很看得清他的表情,当下只道:“你坐吧。其他人都出去,院子里一个人也别留。”

    “是。”

    丫鬟仆役们,都知道这一对久别的父子,该有话要说,全都无声地退了出去,还将房门掩好。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一片。

    顾觉非觉得身上暖暖的,可心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的酒意,也被熏了上来,两颊有些泛红,一双眼睛也好似在琼浆里浸过,就这么注视着顾太师。

    却并未坐下。

    屋内静谧到了极点。

    窗纸上,漏着外面海棠的影子,自有一种暖春的味道显出来。

    顾觉非看了出去,瞧了几眼,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顾承谦的书案上,一应文房四宝,接排放整齐。

    唯有一只锦盒,半开着,压着几折没用过的空白奏折,天南星叶形状的铜锁,便挂在上头。

    他没坐下。

    顾承谦看见了,却没有再开口叫他坐,只把锦盒向他面前一推,声音里满是疲惫:“将军府送来的寿礼,不想看看吗?”

第035章六年反目() 
将军府的寿礼

    在目光落到那一把铜锁上的时候;顾觉非就已经认出它的来历了;甚至;一下想起了他从回生堂求了药离开时候;那夫妻两个古怪的面色

    原来;是早有人求过药了吗?

    顾觉非忽然很想笑;却不是因为想起鬼手张在他离开时候那古怪的表情;只是因为,顾承谦将这锦盒,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

    在听见顾承谦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心底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便如同灯芯上最后一点火星般,被掐灭;再也没有复燃的可能。

    这个老糊涂;六年了,并未想通。

    “啪嗒。”

    他抬手;将锦盒掀开;便看见了里面躺着的药材和药方。

    尽管药方上是誊抄过后的字迹;可上面所写的每一味药材;不管是书写顺序;还是两数钱数,都与他先前从鬼手张那边拿到的;分毫不差。

    心底,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讽刺。

    可顾觉非的脸上;平平静静;只随意地一松手,任由盒盖“啪”地一声落了回去,淡淡道:“到底还是将军府的面子大,恭喜太师大人了。”

    平直到了极点的声线。

    根本听不出半点的“恭喜”。

    甚至

    还有这一句生疏的“太师大人”!

    顾承谦满布着皱纹的手掌,忽然就颤抖了一下。

    他只能看见他始终不动如山的表情,没有半点起伏和波澜,也没有他所希望的,那本该有的

    一点点愧疚。

    苍老的声音,一下含了浓浓的失望:“就只是这样?”

    顾觉非随手将椅子拉了过来,慢慢地坐下了,就在顾承谦的对面,平视着他:“不然,太师大人,想我怎样?”

    “怎样?”

    顾承谦按住扶手的手,一下用力起来,以至于手背上都突出了几条青筋!

    可唯有如此,他才能压抑住那忽然掀起的怒意!

    “六年了”

    “顾觉非,六年过去了!”

    顾承谦的声音,隐约有些嘶哑,他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彻底将眼前这个儿子给看透!

    “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愧疚?”

    顾觉非一声嗤笑,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胡话。

    “我顾觉非,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好,好一个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好一个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

    这一次,顾承谦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整张脸,紧紧地绷着,在明亮烛光的影子下面,竟然染上了几分痛心,几分痛恨。

    “我曾以为,天下的人,能分三种。”

    “后来才知道,是天下杀人的人,能分三种”

    而他顾觉非,便是里面最可怕的!

    身是刀剑之人,杀人光明正大;心怀利刃之人,杀人有迹可循;半点看不出刀枪剑戟的血肉之躯,杀人却在悄无声息之间,兵不血刃!

    若非那一日偶然撞破,他岂能知道这个儿子可憎可恨的真面目!

    “我教了你诗书礼仪,教了你为人处世,教了你安邦定国”

    “你在大昭寺整整六年。”

    “他的牌位,也在大昭寺供了整整六年!”

    “你与你亲手残害的忠臣良将,同在一处,午夜梦回时,你都不会做噩梦吗?你的良心,便从来不跟你作对吗?”

    顾承谦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

    可是

    “忠臣良将?”

    顾觉非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时隔六年,他竟然还能从顾承谦的嘴里听见这个词

    下午在高墙下驻足时听见的那一声“十大功劳误宰臣”,又在耳边,不断回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忠臣良将”

    “堂堂战神,百战不殆,未吃败仗。那耶扎一个有勇无谋的废物,却在他手下死里逃生六次,屡屡卷土重来。”

    “边关匈奴,一打五年。”

    “国库拨军饷,五年来从未断过。满朝文武,再能开源节流,都能被他掏个干干净净!”

    “换来的是什么?”

    “五年前,山东的蝗灾;六年前,江南的旱灾;七年前淮河的水灾数十万的灾民,饥肠辘辘,张着嘴等朝廷赈灾,可钱呢?粮呢?!”

    昔日游学所见的那惨状,又在他眼前回放

    城墙内外皆饿殍,妇女孩童尽悲楚!

    林子里已找不到一块好树皮,甚至就连山上的观音土,都被人挖尽了。可那个时候,人的眼睛,尤其是小孩子的眼睛,会变得格外明亮

    亮得他至今想起来,都会做噩梦!

    顾觉非眼底忽然有些酸胀。

    他眨了眨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强压下去。

    可他发现,压不住!

    顾承谦竟然还质问他会不会做噩梦

    薛况这等有心谋反的乱臣贼子,也配让他做噩梦吗?!

    抬眸望着顾承谦,他声音平静得好似不流淌的深井,却蕴蓄着一股震骇的惊心动魄。

    “太师大人,你掌管半个朝廷,国库内帑,你一清二楚。不妨回答我——”

    “国库的银子,赈灾的银子,都哪儿去了?”

    顾承谦说不出话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顾觉非笑了出来。

    他真不愿放过这个老糊涂。

    话,一句比一句残忍,句句都冒着血腥气儿!

    “你不记得了是吗?”

    “水灾前一个月,边关来了战报大将军薛况又要打仗了。你跟那个姓卫的老不死,架着萧彻,把国库里最后的几分银子,拨给了忠臣良将!”

    “每一笔银子,都从账上过。”

    “当时从你们手里,流出去多少银钱,一个月后,江南就死了多少人”

    “太师大人,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沾了满手的血腥?!”

    “后来赈灾的钱粮,是你筹的?是卫太傅筹的?还是那个响当当的大英雄、大将军薛况筹的?!”

    这才是质问!

    一声比一声更厉!

    一句比一句更像刀剑!

    顾承谦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明灭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划分出了一道痛苦的界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那些报上来的东西。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终赈灾的钱粮,是哪里来的

    顾觉非却觉得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衢州城里,百姓易子而食,白骨堆成高山;黄沙场上,薛况十万大军,铁甲光寒,旌旗招展”

    “这就是你们要的英雄。”

    “这就是你们要的忠臣良将。”

    屋里,一时安静。

    白日将尽了,外面的斜阳,竟才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得那雪白的窗纸,有一片金红的颜色,像极了鲜血。

    顾觉非看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顾承谦才睁开了眼睛,将一切的一切,都强压了下去,才能重新来,注视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儿子。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他为官太多太多年了。

    很多事情,已经清楚明了。

    是非善恶,在这种利益交错的场合里,并没有那样分明。这一点,他清楚;抄过大半个沧州官场充国库的顾觉非,也清楚。

    可这不代表他们有资格,背后暗下毒手!

    “薛家一门的忠良,打从薛老将军开始,我便认识。”

    “这朝野上下,水至清则无鱼。你说薛况以战养兵,我信。”

    “可拨饷银的时候,谁能预料一个月后的事?”

    “薛况若能预料,他宁愿全军上下饿死,也绝不会向朝廷开口!”

    “若没薛况,何来大夏如今的安宁?”

    “他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你跟萧彻,却在背后暗下毒手,要害他性命!”

    顾承谦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薛况他是看着的。

    每每还朝,总要促膝长谈,他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六年前,他们竟然诟诬他谋反!

    还要算计他死!

    而他向来引以为骄傲的儿子,便是幕后谋划之人!

    从来都是待人接物,无有错漏;风度怡然,翩翩君子;运筹帷幄,天衣无缝

    可那都是画皮!

    “二十三年”

    “你装了二十三年,也沽名钓誉了二十三年”

    “处心积虑地,诟诬他侵占军饷、虚报账目,陷害他暗中养兵,还要找人捏造他与外族勾结,有心谋反的证据!”

    “你当我不知道吗?”

    “若非你里通匈奴,他们哪里来的本事,能围杀薛况?!”

    “薛家一门忠烈,留人孤儿寡母,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热泪一滚,终究还是从这个当朝老太师的眼底掉了下来。

    他一把年纪,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一声一声,都是控诉,最后又生出一种绝望:“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可怕的儿子”

    父子俩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坐在书案的两头,仿佛分庭抗礼,又似乎针锋相对

    顾觉非坐着,听着,也看着。

    脸上的嘲讽不见了,愤怒消失了,只有眼底,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怆。

    他发现,顾承谦竟是真心实意地,相信着薛况,觉得证据都是伪造,还为他惋惜。

    甚至因他的死,恨了他这个“残害忠良”的儿子,整整六年

    就仿佛他的诗书礼仪,不是他所传;待人接物,不是他所求;步步谋划,也不是他所教。

    就仿佛他不曾因他的天衣无缝,而赞赏骄傲。

    沽名钓誉,二十三载!

    多好的八个字啊。

    “所以,在太师大人看来,‘心’比‘迹’重要,‘过程’比‘结果’重要。”

    “薛况即便是数度放过匈奴大将那耶扎,以战养兵,掏空国库,背上江南数万人命,养兵造反证据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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