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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谋-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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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如何减轻他的悲伤,让他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意,不要妄动呢?

    东珠想了想,便对皇上说:“以前是我太糊涂,如今才明白,人这一生总不能只为自己活,我们都有自己想要保全的人。为了他们,事事岂能随心所欲?很多时候,由着自己性子,到头来只是害人害己。”

    看到一向骄傲的东珠此时如此心灰意冷,康熙的眸中浸满悲愤:“朕虽贵为天子,却无法保全自己想要保全的人,无法留住将要离开的人。这种感觉,让朕愤恨难平。”

    东珠从康熙怀中挣脱。她再一次恭敬地跪了下去:“自入宫以来,东珠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给皇上磕过头,今日原该补上。”

    “朕不要你跪!”康熙伸手去拉。

    东珠却越发郑重,大礼参拜:“明日不管结局如何,东珠都不会怨恨任何人。只是恳请皇上善待承乾宫昔日宫人。”

    康熙神色越发悲凉:“你,还有何心愿?”

    “长公主心如璞玉单纯无邪,就不要再多做责罚了。”东珠又是一拜。

    “朕都答应你。”康熙将东珠扶起,“是否,还为你阿玛、额娘担心?”

    东珠凝望着皇上,双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似明珠般散着温润的珠华,却足以穿过一切直抵人心最柔软的深处。

    “皇上,东珠有句话一直藏在心里,原是不敢说、不敢问的,可是今日再没有不敢了。皇上可愿坦诚以对?”

    康熙的心跳得极为厉害,他甚至有些许的慌张,这一刻终于知道什么是情殇,若是东珠对自己表白一句,即使为她抛弃一切又当如何?

    “无论你问什么,朕都会待之以诚。”这便是帝王的承诺。

    东珠淡淡一笑:“历朝历代辅政权臣不管是否真的有僭越之行,天子为了皇权隆威必定都会除之,这本无稀奇。但东珠好奇的是,若是朝堂之上有一天真如皇上所愿,真的没有了鳌拜和遏必隆,甚至连他们的亲信门士全都清除干净,那时,皇上又当如何?”

    刹那间,康熙仿佛被雷击到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竟然不能思考。是的,东珠又让他意外了,临别前的可贵时间,她说的不是情话,而是关乎朝政皇权的国之大事。

    未等康熙想清楚,东珠紧接着又问:“当朝堂之上扫清障碍,君权再无衡制,那个时候皇上最想做的是什么?”

    康熙终于背转过身去,他不再看她。只因为心中太过偏爱这个绝世的女子,她的思想太过卓尔不群,她行事又太过离经叛道。可是,偏这一切皆是他心底最渴望的。

    终于,康熙深深吸了口气:“三藩、河务、漕运、西北及察哈尔的安定、大清版图满汉诸夷华夏一统!”

    东珠听了,沉默许久之后,才又说道:“帝王心成就帝王业,皇上能有这样的惊天伟略甚好,只是皇上可知若要实现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康熙没有应答。

    东珠微微蹙眉:“若皇上以为只有搬倒辅臣独掌乾坤便能实现这些,那就错了。”

    康熙一愣,没有应答。

    东珠不禁轻叹:“皇上还是心存芥蒂。罢了,东珠只想提醒皇上,弃子前一定要先想好在哪里可以布上新子,而新子的作用是否能真正代替弃子。这些,一定要在弃子前想清楚。”

    康熙猛地回转过头,定定地注视着那双如水如珠的明眸,如果说昨夜太皇太后对他说的只是略微提点,而东珠此时所说的便是直中要害给了方法。康熙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太皇太后的睿智,是几十年后宫风云练就的,而她呢?明明只是十三岁的少女,难道是上天对她太过恩宠吗?给了她世上少有的澄明与智慧?

    “你说什么?”康熙仍不敢信。

    东珠微笑:“皇上现在身边有可用之人吗?”

    康熙再一次意外。

    东珠又道:“皇上知道如何去寻可用之人吗?”

    康熙未语。

    东珠再问:“寻来可用之人又如何令其为皇上所用?”

    康熙依然未语。

    东珠眼中浸润着坦诚与忧虑:“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

    双目相交,是月朗风清下点到即止的神交,从淋漓的写意泼墨到似有还无的点染,东珠带给少年天子的震撼可想而知。

    踱步走出宫正司,康熙一直在琢磨东珠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字面的意思他似乎是明白的,暗含的道理也是渐有所悟,只是最后这句话到底是否另有玄机,一时间,他并不能完全确定。

    回到乾清宫懋勤殿,康熙便在书册中查找起来。

    “万岁爷,该歇着了。”顾问行从旁提醒。

    “去,把熊赐履给朕找来!”皇上头也未抬。

    “万岁爷!”顾问行迟疑着,“是现在吗?”

    “罢了,找他来了也该到了临朝听政的时辰了。罢了,你且去侍卫处看看明珠和费扬古、索额图他们,看是谁在当值。”

    “是!”顾问行立即下去。

    侍卫处的执事房就在乾清门外的东厢房,所以明珠与费扬古来得很快。

    “你们来得正好,朕有两句话不得其解,‘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你们可知出处?”康熙问道。

    明珠微微一怔,抬眼看了看散落在御案上的书册,开口回道:“奴才只对‘东向而望、不见西墙’略有印象,似是《吕氏春秋》里的一句。旁的,便不知其详情。”

    “《吕氏春秋》?”皇上又把目光投向费扬古,“你可曾知道?”

    “回皇上的话,明珠大人说的是,这一句正出自《吕氏春秋·去尤其》,原句是‘东面望者,不见西墙;南乡视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费扬古面上无喜无悲,却是强抑着心中的悲凉与无奈,“而刚刚皇上所诵前一句则出自《文心雕龙·知音》。”

    “《文心雕龙》?”康熙默而不语。《吕氏春秋》里面有很多微言大义,所以他很早就看过了,而这部《文心雕龙》则是南朝理论家刘勰所著的,主要是让那些做文章的文人看的,所以他并没有认真读过。

    “好了,你们去吧。”康熙似有些不悦,又似有些不耐烦,他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

    费扬古与明珠跪安后便双双退了出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突然找咱们掉起书袋来了。”明珠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费扬古,“你果然不俗,《文心雕龙》竟也看过。”

    费扬古凝眸而视:“彼此彼此!”

    明珠面上不禁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的?”

    费扬古淡然以对:“皇上才说了半句,你便已经知道全文出处,然而当你看皇上的书案上有《左传》时,便知皇上应当读过《吕氏春秋》,如今不过一时记不真切罢了,所以你便略微提醒。《左传》或是《吕氏春秋》,为人臣子读一读倒也没什么。而这《文心雕龙》若非真心喜欢汉家文化,又有谁会读?就是读了又怎会记得如此清楚?为避免麻烦与猜忌,所以你便刻意守拙了。”

    明珠一愣,毕竟被人猜中心事略有尴尬,但他随即笑道:“明珠行事虽不喜张扬,但也绝非妄自菲薄之人,当今朝堂少有令我真心钦佩的人,如今你费扬古算上一个!”

    费扬云淡风轻、未喜未惊,只说道:“不敢!”

    明珠则拍了拍费扬古的肩膀,又道:“不过,你既然知道其中厉害,为什么刚刚在圣前没有半分避讳?”

    费扬古停下步子回头凝望着,目光仿佛是在看乾清宫,其实他的目光穿越了整个宫苑,心之所及的正是宫城东北一隅——东珠禁身的宫正司。

    “或许因为这句话的出处正是《知音》吧!”费扬古陷入了一种无边的惆怅之中。而他并不知道,在这个晚上,懋勤殿里的宫灯也是整夜未熄。

    他们走后,康熙命人从昭仁殿的书海里翻出了《文心雕龙》。

    连夜不眠不休,只在灯下苦读。

    忽地,他笑了,因为他看到“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然而笑过之后是淡淡的苦涩。

    接着,看到这一句,他不禁又怒了:“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

    当他又看到“魏民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时更是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案上:“天天在眼前就不稀罕,老远听到声名却不胜思慕?珠玉和碎石块子完全不同,但是魏国人把美玉误当作怪异的石头,宋国人把碎石块误当作宝珠。她这是在说谁?是在说朕无识人之明吗?”

    顾问行、春禧等人吓了一大跳,悄无声息地跪了一地。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

    看到此时,康熙的心再也难以平静。

    因为通篇阅完,他便明白了其中的真义。

    只有弹过千百个曲调的人才能懂得音乐,看过千百口剑的人才能懂得武器。看了高峰就更明白小山,到过大海就更知道小沟。在或轻或重上没有私心,在或爱或憎上没有偏见;这样就能和秤一样公平,和镜子一样清楚了。

    “她这是在用论点文章的道理提醒朕如何识人、用人。”

    曾经以为已经走近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懂她,但是每靠近一步,每多懂一分,便又觉得彼此间其实隔了很远很远。

    似乎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曾经不喜欢她的骄傲,但是现在已然彻底钦佩,因为她完全有骄傲的资本;

    曾经不喜欢她的疏远,现在却明白,她的疏远,只因为没人真正能与她对话;

    曾经不喜欢她的光芒,现在却为之难以自拔,因为她的完美让人无法不倾心。

    这样一个她,如果离开了,那么他的世界便注定残缺。

    附文心雕龙·知音

    (原文)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译文)正确的评论多么困难!评论固然难于正确,正确的评论家也不易遇见。要碰上正确的评论家,一千年也不过一两人吧!

    (原文)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

    (译文)从古以来的评论家,常常轻视同时代的人而仰慕前代人,真像《鬼谷子》所说的:“天天在眼前就不稀罕,老远听到声名却不胜思慕。”

    (原文)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偶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

    (译文)凡是合于自己脾胃的作品就称赏,不合的就不理会;各人拿自己片面的理解,来衡量多种多样的文章。这真像一个人只知道向东望去,自然永远看不到西边的墙一样。

    (原文)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

    (译文)在或轻或重上没有私心,在或爱可憎上没有偏见;这样就能和秤一样公平,和镜子一样清楚了。

    skbshge

第83章 两派相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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