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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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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深:“……”

    他用脑门在严宵寒在严宵寒后脑勺上磕了一下,交叠的手臂能感觉到其下胸腔微微震动,严宵寒声音里带着笑:“头不晕了?小心点,别磕傻了。”

    他对傅深好当然是为了报答,但又不仅仅是报答。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熟人容易,成为朋友却需要缘分,而傅深简直就像是可着他心意长的,还时不时有意外惊喜。

    昨夜在洞中,两人依偎着取暖,严宵寒说“我没有爹”,那其实是不过脑子的一句话,疲倦和寒冷使理智涣散,防守稍有松懈,一些藏的很深的情绪就沿着缝隙溢了出来。

    是他定力不够,但严宵寒并没打算向任何人倾吐秘密,也不需要虚假客套的安慰和同情。

    傅深的思考方式很成熟,言行举止一贯克制有礼,严宵寒已经预料到他会说什么,正思索着如何越过这个话题,却听傅深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也没娘。”

    他的态度一向如此——你想说,我听着,你不想说,我不问。

    坦坦『荡』『荡』。

    严宵寒松了一口气,也是在那一刻,真正把这个“小朋友”当成了“朋友”。

    两人在山谷中跋涉了近一天。傅深让严宵寒背了一段路后就跳下来自己走,山谷中风景很美,流水淙淙,草木茂盛,还有一处长满了野兰花的山坡。如果忽略他们现在的落魄处境,斯情斯景可称得上赏心悦目。

    两人暂在此歇脚,傅深想折一枝来玩玩,却再次被严宵寒拦住,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这也不让摘那也不让折,这回又有什么理由拦我,兰花里也有毒吗?”

    严宵寒把自己没吃的野果给他,微微按着肋骨坐下,吁了口气:“没有。只是觉得人家在山谷里长的好好的,如果没遇到我们,能安然无恙地活好几个冬夏,被你折了一枝,只怕明天就要枯萎,何必呢?”

    傅深哈哈笑道:“古人云‘不采而佩,于兰何伤’'1',怎么到你这,反而成了‘采之佩之,于兰有伤’了?”

    严宵寒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2'

    傅深笑倒在他身上,两人挨得极近,半个身子都贴在一起。严宵寒心说这小少爷够单纯的,两人一起共患难一回,居然就对他这么亲近了。

    不过也可能是山中只有他们二人,他心里终究有些害怕,才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

    严宵寒伸手搂住他,两人向后一仰,并肩躺倒在草坡上。

    傅深望着如洗的碧空,忽然正『色』道:“严兄既是惜花之人,一株野兰尚能得你怜悯,为何还要平地起风雨呢?”

    严宵寒道:“又说傻话了。雷霆雨『露』,从天而降,‘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3'”

    傅深直挺挺地坐起来:“那我还是去把那朵花掐了吧。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朝有酒今朝醉……”

    严宵寒哭笑不得地把他拉回来,牢牢抱住:“给我回来!你……你就非得蹚这滩浑水吗?金家人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深:“你都猜到了?”

    “这还用猜?”严宵寒轻嗤道,“一群人不当不正地挡在路中央,个个脸上写着‘做贼心虚’。也就是我惹不起你们,否则早抓回飞龙卫慎刑司了,都不用打,一吓就招。”

    傅深干笑:“哈哈哈哈……”

    严宵寒:“我来之前,听说朝中有不少大人为金云峰说情,其中也包括傅将军,你是为了这个才保下那二人的,对不对?”

    傅深还没点头,便听他继续道:“听我一句劝,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义气上头不管不顾。颖国公府就是风口浪尖,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傅将军和肃王殿下的事?”

    傅深:“那我二叔还……”

    “他可以上表求情,因为他是金云峰的半个学生。天地君亲师,这无可厚非。而且不需要真情实感,走个过场就行了。但你不一样。”严宵寒在他后脖颈处一捏,“你跟金云峰没有半点关系,你是国公嫡子,你若包庇金氏余孽,会牵扯到整个颖国公府的立场问题,懂了吗?”

    沉默如夕照,慢慢降临到这片草坡上。

    严宵寒垂眼看到他沉思的面容,觉得自己似乎说的太重了,可转念一想,如果这样让他看清利害,严厉点也无所谓了。

    其实他本该一字不提,别人是生是死,是冤屈还是活该,都跟他没关系。飞龙卫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一把刀用不着“判断”谁该死。

    可傅深毕竟不一样——

    “严兄,”傅深忽然道,“你是为我好,我明白。”

    严宵寒一点都不觉得欣慰,因为很明显,他后面肯定还要说“但是”。

    “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傅深道,“我二叔上表,是真心想为金云峰求情,不是走形式。如果金云峰真的有罪,他不会千里迢迢地从边关赶回来,肃王殿下也不会将这种事托付给他,自己躲在旁边偷懒。

    “金云峰是被冤枉的。既然如此,那两人求到我这里,我就不能袖手不管。”

    严宵寒简直要被他活活气死。

    “朝堂之事,谁敢说自己清白无辜?私下与韩元同来往、给安王府传递消息、家中发现数封信件和金银财物,言辞不敬,对削藩一事颇多非议……皇上亲口给他定的罪,冤枉他什么了?!”

    傅深叹了一口气:“听说此案是飞龙卫主持查办的。这些‘证据’是确有其事,还是人为炮制,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他胆子也是够大的,一边躺在人家怀里,一边暗讽别人“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严宵寒动动手就能掐死他,傅深却好似浑不在意,抓着他的领口继续说:“严兄,我不想骗你,所以才跟你说这些。朝中的事,我的确所知不多,但我知道藩王是皇上的心腹之患。”

    “知道你还……”

    “我也知道我二叔不会为谋逆贰臣奔走求情。”傅深目光落在那片修长摇曳的兰花上,“‘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4'。

    “满朝文武,敢站出来为安王说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严宵寒冷冷道:“说来说去,还是执『迷』不悟。”

    傅深道:“非是我不悟。而是有人执意要走『迷』途。”

    严宵寒:“慎言。”

    “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不敢说的!”傅深注视着他,“罗织罪名炮制冤狱,抄家灭族栽赃陷害。皇上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严宵寒猛地翻身捂住了他的嘴,被气的胸膛起伏,气息急促,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今天的话,让它烂在肚子里。再让我听见一次,不用别人,我亲自送你进天牢,记住了。”

    傅深皱眉,在他掌心里“唔唔”两声,用膝盖顶他。

    严宵寒挪开手。

    傅深的惨叫声直冲云霄:“你给我下去!压到我背后伤口了!疼!”

    严宵寒发觉自己其实拿傅深一点办法都没有:说他聪明吧,总是不合时宜地犯轴,说他成熟吧,有时候又幼稚的可笑。

    ——这『性』子也太扎手了。

    然而即便他如此大逆不道,严宵寒也只希望他能藏好了,不强求改变,也不想把他怎么样。

    这样一反思,他忽然就明白了傅深非要对金家后人施以援手的心情。

    没人扶,傅深自己慢吞吞地从草坡上爬起来,热血上头的激情劲过去,他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肆无忌惮了。

    他本质上并非一个偏激的人,只是所行的“道”与别人不同,又年少天真,所以总带着一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心高气傲,还没学会藏起锋芒。

    严宵寒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道:“走吧。”

    第一步还没迈出去,腕上忽然一紧,他低头看去,发现傅深扯住了他的袖子,却不敢抬眼看他,垂着头,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

    哦。这是终于从失心疯里醒过来了。

    严宵寒眯起眼,心中暗自好笑,面上还装的纹丝不动,无波无澜地问:“怎么?”

    傅深:“我……方才言语失当,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严宵寒没说话,冷着脸。

    傅深老老实实地道:“我认错,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要罚,悉听尊便。”

    “得了吧,”严宵寒凉凉地道,“严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骂傅公子?你没错,错的是我等『奸』佞之辈。”

    傅深头垂的越发低,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第一次这么放下身段给人道歉,谁料对方并不吃这一套。

    “我从未把你当做『奸』佞之徒,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我坚信金云峰是被冤枉的,只是“君子修道立德,不谓困厄而改节”。'5'

    他说不下去了,松开了严宵寒的袖子。颓然道:“对不起。”

    滑下去的手忽然被人捉住,落进干燥微凉的掌心里。

    严宵寒在他面前蹲下来:“刚才是谁说认打认骂认罚,悉听尊便的?你惹我生气,我说你两句就受不了了?你的道歉这么没诚意吗,嗯?”

    傅深莫名地耳根发烫,心中百般滋味错杂,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严宵寒自己想想也觉得挺造孽的,人家好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又是受伤又是坠崖,长这么大没吃的苦头今天都尝了个遍。末了还被他欺负成这样,太缺德了。

    傅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复道:“对不起。”

    严宵寒啧了声,道:“诚意呢?”

    他用空着的一只手抬起的傅深的下巴,令他平视自己:“抬头。连称呼都没有,你跟谁说对不起?前面的不算,重新来,该叫我什么?”

    他原意只想让傅深叫一声“严兄”,道个歉,就不再为难他。没想到傅深领会错了意思,沉默了半天,怯怯地试探着、声音极轻地道:“……哥哥?”

    严宵寒被他这一声叫的,霎时间整颗心都酥了,松松握着傅深的手无意识地一收。

    清风吹过,铺开满襟满袖兰花香。

    “你……我……”

    严宵寒竟也磕巴了,俯身将他从地上捞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泥土,一言难尽地说:“……走吧。”

    傅深还没转过这弯来:“这就……行了?”

第21章 檀弓() 
直至夜『色』降临,二人终于走出了这片山谷,与前来寻人的飞龙卫汇合。严宵寒将傅深提溜上自己的马,两人同乘一骑,飞龙卫亲自将他护送回幽兰山庄。

    到了山庄门外,诸卫止步,严宵寒也在此处下马,将他交回匆匆赶来的易思明等人手中,又额外嘱咐了两句注意伤口及时上『药』之类的话,便待策马离去。

    他的身影浸没在溶溶夜『色』和黯淡灯火之中,轮廓格外深邃,脸『色』也因此显得分外憔悴。傅深愧疚得要命,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按理说人家千难万险地将他送回来,总该请人家进门歇歇脚、喝口茶。可他们包庇在逃的金家后人已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倘若放飞龙卫进来,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之前种种,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必送了,好好歇息。”严宵寒提着马缰,似乎看懂他的愧疚,温和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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