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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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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归鸿与傅深接触不多,只见过一两面,对他的了解大部分源自传言和道听途说,再加上他年纪大了,总觉得小辈还没成长起来,因此心里总是存着几分轻视。

    可他忘了,傅深十八岁领军出征,如果不够聪明、没有手腕,怎么弹压的住那些自恃资历的老将旧部?别说应对外敌,他能不能在自己人中站稳脚跟都是问题。

    傅深三番两次地戳破他话中的漏洞,一点都不给这位“叔叔”留面子。段归鸿被他一针见血的提问『逼』到了死角,无路可退,终于收起了小觑之心,逐渐把他当做对手正视起来:“你早就知道杜冷是我的人?”

    傅深谦虚地笑了笑:“也没多久。不过他没什么危害,只是偶尔传个消息,医术还是过得去的,我就把他留下了。”

    一方要员往另一位军队主帅身边安『插』眼线,怎么看怎么居心叵测,这事放到别人身上绝不能善了。不过傅深对段归鸿的为人心里有数,老东西就是死鸭子嘴硬。杜冷来北燕军中

    主要是为了帮他,于是傅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将他留到了现在。

    “王爷在北方的暗线有两个枢纽,一是杜冷,一是纯阳道人,青沙隘遇伏后,想来是杜冷通风报信,纯阳道人才能赶在我的人之前找到那支断箭。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要谢谢王爷。”

    段归鸿道:“你既然知道皇上忌惮你,甚至不惜杀了你,却还要在万寿宴上救他?义不行贾慈不掌兵,『妇』人之仁迟早会害死你。”

    傅深叹道:“用我的时候叫‘仁义之师’,不用我的时候叫‘『妇』人之仁’,我是仁是慈,不是你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决定的。”

    “你……”段归鸿气结,怒气冲冲地道,“子不肖父!”

    这话对傅深完全没有攻击力,他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确实不像。”

    段归鸿闷坐片刻,忽然说:“你不像你父亲,更像你二叔,对不对?”

    傅深:“或许?”

    段归鸿道:“你不是来问我秋夜白的事么?也行,我给你讲一件旧事。”

    傅深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段归鸿说的是发生在元泰四年、北燕军与东鞑人交战时发生的往事。

    那年秋天,傅廷信不慎被鞑族刺客毒箭所伤,伤重难行,险些要了小命,当时全军上下束手无策,甚至从京城请来的太医也无力回天。幸而甘州与西鞑人群居的伊州相去不远,两方一向友好往来,有个西鞑游医与段归鸿有点交情,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段归鸿请他来替傅廷信看了一次诊。

    东鞑西鞑原本是同族,因为战『乱』才被迫分成两个部落,段归鸿请来的西鞑游医果然认得这种毒。

    草原上有种青『色』蝎子,极为珍贵难寻,尾针上有剧毒,名为“碧月”。游医虽然找不到对应的解『药』,但他见过一种天方商队带来的草『药』,花朵洁白如雪,果实研磨后汁『液』如牛『乳』,天方人曾用这种『药』救治过他们被沙漠毒蝎蜇伤的同伴。他替段归鸿牵线搭桥,联系上了一个天方商人。多方辗转之下,段归鸿打听到了那种草『药』的名字,并在天方商人的指点下在南疆找到了植株和种子。

    救了傅廷信一命的草『药』,就是秋夜白。

    秋夜白非常奇特,如果只口服果实汁『液』,可以麻醉镇痛,解一切蛇毒蝎毒,成瘾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但如果经过炮制后吸食,它就会变成致人上瘾的“白『露』散”。而且长期吸食秋夜白的人,身体会从内部发生病变,极少数人最后可能会染上类似瘟疫的疾病,无法根治,只能等死。

    更可怕的是,这种草『药』一旦落地生根,周围就会寸草不生,南疆的秋夜白都生长在深山中的石头缝里,当地人将它视为毒草,一旦见到,立刻要斩草除根,用火彻底烧掉,才能防止它大规模地蔓延。

    段归鸿道:“元泰五年,东鞑阿拉木部全部覆灭。”

    傅深心头倏地一跳,追问:“王爷是什么意思?”

    “仲言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心慈手软,”段归鸿直接而冷酷地道,“你以为领兵为将,学会他的仁慈就够了?”

    傅廷信痊愈后,将段归鸿搜集来的草『药』种子都要了过去,派人秘密潜入阿拉木部草场大量散播。数月后秋夜白发芽生长,阿拉木部的草场毁于一旦,羊群大量死亡。傅廷信还抓了一批东鞑人,让他们喝下掺着染病者鲜血的水,再放回部落。许多阿拉木部族人因此染上疫病,最后被卷土重来的北燕铁骑横扫,终致灭族。

    血债血偿。

    “在鞑族人传说中,瘟疫的象征是‘无常草’,说的就是秋夜白。”段归鸿凉凉地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鞑族对你们傅家人恨之入骨了吗?”

    这段历史流传不广,一是事涉机密,再则是有伤天和,所以连史官也不敢下笔。傅深与东鞑人打了多年交道,对“无常草”也有耳闻,本以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

    阿拉木部的领地里,一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无常草”摇曳的花朵被火光吞噬,它的阴影却永远笼罩在草原上。

    段归鸿道:“这种草『药』最先被天方人发现,名为‘底也迩’,意为‘催眠’,而在南疆土语里,它名叫‘萨内伏’,意思是——”

    “沉睡的死亡之神。”

第59章 交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 黄金台麒麟阁高悬的功臣画像背后; 有幢幢火光跃动; 无数亡魂哀号恸哭。

    傅深叹道:“造孽啊。”

    段归鸿险些被气得倒仰,怒道:“两军对垒;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觉得他们可怜; 怎么不想想那些枉死在鞑子手下的无辜百姓!你这样『妇』人之仁; 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哦?”傅深不急不缓地拖着嗓音道; “保家卫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就得了吗?王爷说的是什么大事?”

    “你!”段归鸿语塞; 片刻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鸟尽弓藏,皇上恨不得你死在青沙隘; 你还想着替他守卫疆土?哪怕据守一方自立为王也比在他手下受那鸟气强; 你明不明白?!”

    “据守一方,自立为王。”傅深玩味地将这八个字重复了一遍; “就像王爷这样。”

    他这回没有用问句,平铺直叙地接着说了下去:“西南天高皇帝远,各族百姓杂居,对中央的忠诚有限,你在西南经营多年,树大根深; 哪怕皇上派人来牵制也会被你轻易架空。我在夔州城内; 常见街边店铺酒肆中有安南、真腊等异族客商; 这些年西南与外邦往来通商的收入,想必供应西南驻军也绰绰有余吧?”

    段归鸿脸『色』稍变。

    “更别说你手中还有那什么玩意死神,”傅深道,“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真在江南铺开摊子,真金白银就得沿着长江逆流进您老的口袋里,别说是自立为王,到时候你就是想自立为帝,也没人能拦得住你。”

    段归鸿冷冷地道:“一派胡言。”

    傅深看似心里很有数,其实也虚得慌,他知道段归鸿看在长辈的份上不会跟他动手,但西平郡王行事邪『性』,傅深也『摸』不准他究竟想干什么。万一他打算造’反,还非要拉傅深一起下水,这事可就难办了。

    傅深想了想,又道:“王爷先前给我讲草原旧事,说我二叔曾用那什么死神使阿拉木部全族覆灭。怎么后来他驻守燕州时,没对柘人用过这一招呢?”

    段归鸿被他问的一怔,迟疑片刻后才道:“仲言在北燕时,我人在西南,并不知晓。”

    傅深点头:“哦,因为你‘人在西南’。”

    段归鸿从他刻意重读的字眼里听出了几分暗示意味,刹那间竟然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浑身肌肉都僵了。

    “王爷跟我在这儿虚耗半晌,一句实话都没有,”傅深摇了摇头,不知是在笑谁,“既然您不跟我交底,那我给您透个底吧。”

    “先父先叔去的早,我还没来得及在军中跟着他们多历练些时日,就被赶鸭子上架,去了北疆战场。说我子不肖父确实没错,我不是照着他长的。除了从叔父身上学到一点粗浅皮『毛』,我这个人的脾气秉『性』,都是那七年里在北疆滚出来的。”

    他敛去笑容:“所以王爷,别指望我听个故事就能变成你期望的‘傅家人’。我这双手砍过数不清的蛮人,从未妄想死后转生极乐,该下地狱就下地狱,对别人亦是如此,‘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就够了,谁作孽谁遭报应,扯上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段归鸿道:“因他一己之私,而致忠良饮恨,就算是遭报应,也不够偿还他造下的孽。”

    傅深没有立刻接话,默然片刻,才低声叹道:“王爷……黎民何辜。”

    段归鸿也沉默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那百万枉死的人有什么过错呢?

    那些死在青沙隘的士兵、死于纯阳道人之手的几个平民,溪山村邝风县死于秋夜白的无辜百姓……他们又有什么必死的因由呢?

    天公稍不顺意,便是旱涝蝗灾,凶年饥岁,上位者稍不顺意,便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小小庶民,养家糊口已是不易,头顶着一重又一重的天,半生辛劳,只消一个飞来横祸就能彻底毁掉。

    人命贵的时候,一怒便有百万人流血浮尸,人命贱的时候,他就是那百万中的一个。

    托赖投了个好胎,傅深没有成为那“万中之一”,但他也不想当那个“万里挑一”,在杀人与被杀之间,他想走第三条路。

    “敬渊。”段归鸿忽然开口。

    这回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心平气和地叫了傅深的名字,好似终于收起了一身的伪装,『露』出其下磐石般坚硬冷漠的内里来。

    “‘黎民何辜’。这句话,你叔父也曾经说过。”

    元泰四年,傅廷信受伤,段归鸿替他找来了解『药』,在治好了

    他的毒伤同时,段归鸿还从南疆巫医那里了解到了这种植物的恐怖之处。适逢边关战事胶着,汉军与鞑族骑兵相持不下,段归鸿想以奇兵之计打破僵局,便找到傅廷信商量,打算用这种草『药』毁掉阿拉木部的草场,再配上疫病,一旦后院起火,势必能给鞑族以重击。

    傅廷信觉得此法太过残忍阴毒,死活不同意,段归鸿去找傅坚,又被教训了一通。正当他屡遭打击以为此路不通之时,傅廷忠找上了他,与他秘密敲定了这个计划。

    次年春天,阿拉木部草场被疯长的秋夜白侵占,疫病多发,整个部族陷入恐慌动『荡』,傅廷忠率军出击,大胜东鞑骑兵于大青山,汉军甚至深入草原腹地,险些打下东鞑人的王城。

    那一战后,当段归鸿志得意满地跟傅廷信显摆表功时,傅廷信只说了一句“黎民何辜”。

    同年秋天,傅坚在甘州一病不起。他在病中时给朝廷上了一道折子,推举段归鸿为征西军将军,前往西南平『乱』。

    这一手至今仍被许多人认为是傅坚排除异己,想把北燕军权留给自己儿子。只有段归鸿自己知道,那天傅坚将他叫到病榻前,言及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命他在床前起誓,将秋夜白带回西南,小心看守,绝不能有一棵流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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