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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起来，自己的心跳声隐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渐渐平复下去。我立在那里看着莹鹤先生，只觉鼻头一酸，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耳边的雨声更盛，我突然便觉得，这雨声真好听，想着想着我就咧嘴笑了起来。
第43章 十里有红妆（二）（）
大雨连续下了五天，五天后天气骤然晴朗起来，随之而来的夏天便如火如荼的到了。
姬如绯再回来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十分精致华贵的骨灰坛子，白瓷为底，上描了水墨丹青，盖子则是镶嵌了金银的花朵。
花为牡丹——百花之王。
姬如绯进了一品桃花斋，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后远远冲着我笑了笑，便抱着骨灰坛子先回了他自己的院子。我跟姬如绯是在烟乡分开的，当时我留了书信便离开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姬如绯一回来，董绿鬓便嗅着他的味道来了，因此中饭又是吃的是董家的。
董绿鬓换下了罗衫，穿一身锦纱裙子，头上的翡翠绿玉换成了银丝缠成的牡丹纹样钗，一头黑发垂在裙角，照常的华贵漂亮。
董绿鬓不知道我跟莹鹤先生之间的事情，她吃饭的时候就坐在姬如绯身边，不时跟他吵嘴，一顿饭吃的也是热闹。姬如绯神色如常，全然不似我在烟乡看见他时的迷茫和无措。
吃过中饭后，陆宝晋便来了，他得了一道昭令，由月贵妃发来的。是他升迁的调令，他已高升入京都做官，具体的官职我并不大记得，我只是听莹鹤先生前几天粗粗提过。
我回来的这几天，陆宝晋一直在陪着京都来的宣令官游览周遭的几个城，陆宝晋高迁入京都这件事，丰阳城的百姓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觉得是一件好事情，像陆宝晋这样的人，本来就非是池中之鱼，他高迁是迟早的事情，且他为官清廉，为人正派，他高升于百姓来说，是一件极其有益的事情。但是也有另一部分人，指桑骂槐说着他忘恩负义，一旦有机会便像那些出了丰阳城的士子一样，从此不再记挂丰阳城，一心只为了自己的仕途做打算。
两拨人争吵的厉害，丰阳城这几日，这个话题是最最热门的。然而陆宝晋却毫无声息，陆家也是一直闭门不见客。
陆老爷子一直不希望陆宝晋高升，他希望陆宝晋能安守在丰阳城里，做一个清官，一个好官，陆家为人称颂，陆老爷子年岁大了能儿孙绕膝，他对陆宝晋的要求仅此而已。若是放在别的人身上，是一件极大的好事，毕竟父母的期望低，自己也不会太过于辛苦。
然而陆宝晋不是这样安分守己的人，从第一次见他时，我便晓得，他的心不在丰阳城，在京都。他的抱负和才华相匹配，他不会一直留在丰阳城的。
陆宝晋穿一身水绿色的袍子，因着天热，他用一顶玉冠将头发全束了起来，端的是丰神俊朗，他走进来同董绿鬓和姬如绯打了招呼，随后才走到莹鹤先生身边，他笑了笑道：“几日不见，先生气色很好。”
我看了一眼莹鹤先生，我回来的那天他的气色却是不大好，像是大病初愈，然而我问他的时候他随口岔开了话题。
莹鹤先生扫了一眼陆宝晋，徐徐道：“还不曾贺喜陆大人高迁。”
陆宝晋脸色猛地一白，我见屋里的气氛不对，恰好莹鹤先生给我使了眼色，我便出去了，我前脚刚出去，后脚姬如绯跟董绿鬓也出来了。
董绿鬓笑眯眯看着我，我想走她却一把抓住我肩膀，我转头看着董绿鬓，她冲我努努嘴，朝着走廊外的石桌看过去，廊子上的紫藤花开了有几天了，十分的香。
我点点头应了，跟着董绿鬓过去了，姬如绯没跟上来，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石桌前，董绿鬓坐下，笑笑看着我，她烟波如水，却有一瞬的涣散，我一怔，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一如往昔。
“怎么了？”我轻声问道，没事董绿鬓不会这样。
董绿鬓手指在桌上画着圈，良久手指一停，抬头看着我，脸上毫无笑意：“姬如绯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骨灰坛子你知道吧。”
我一怔，随即点点头，这董绿鬓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董绿鬓眼睑一垂，一种莫名的威严爬上她微微蹙起来的眉上。她轻声道：“那是一个女人，她叫宫花。”
宫花。
我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是舂黎国七大商贾世家宫家的小小姐，排行十八。”董绿鬓的声音淡淡的。
我见她忧愁的样子，微微有些怜惜她，轻声道：“怎么回事？跟姬如绯怎么扯上关系的？”
董绿鬓抬头看着我，神色如同枯井，良久她才开口：“宫花为人放荡，年过双十，十分骄奢，宫家将她逐出家六次，她都顺利的再次回去了。据说她的脸，被段神玉改过。”
又是段神玉……
我脑子有点发懵，但是我还是没懂姬如绯和宫花怎么能扯上关系。
“宫花被指亲给了柳官，但在第二天于家中暴毙而亡，第三天时尸首出现在了姬如绯的床下。”
……
天方夜谭吗？
我摆摆手看着董绿鬓，无语道：“董小姐你这说故事的能力见长。”
“你不信？”她猛然笑起来，脸上凑成一副刻薄的样子。她冷笑一声：“姬如绯本来是跟我去找柳嫣的下落的，我跟他住在客栈，早上是我先发现宫花的尸首的。”
柳官是段神玉的未婚夫，柳嫣是柳官的妹妹，宫花是宫家的十八小姐，生了一张与段神玉相似的脸，被指给了柳官，却在董绿鬓和姬如绯去找留书出走的柳嫣时，宫花的尸首出现在两人投宿的客栈里。
人生还能再狗血再绕一点吗？！
我本来是不相信的，但是看着董绿鬓的神色，我再想起来那天姬如绯回来时候的样子，竟然莫名其妙的信了。
“那宫家的人呢？他们家小姐死了，不用管么？”我疑惑道。照董绿鬓的话来说，宫家极其有势力，小小一个一品桃花斋还不被一瞬间踏平了。
董绿鬓轻轻一笑，脸上一片灰败的颓唐：“宫家人要的不是宫花，要的是能嫁给柳官的十八小姐。”
我一瞬间懂了。
我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道：“宫家人要用宫花的骨灰……”
“重做一个宫花出来。”董绿鬓接上我的话。
第44章 十里有红妆（三）（）
我吃了一惊，如果要重做一个宫花出来，那非莹鹤先生莫属了。但是就这样将莹鹤先生卷入舂黎国一个商贾大家之中，真的会没有关系么？
我没有问出口，但董绿鬓显然已经猜到了，她看着我眉梢一挑笑起来：“你害怕？”她的视线瞥向莹鹤先生的方向。
我当然害怕，但被她这么直接说出来，我瞬间感觉自己的脸烧的慌。
董绿鬓佯装叹口气，惋惜道：“一个白痴撞进一个风月老手里，这发展还真是神奇，某些人啊，真是天生就是被神明善待了的。”
我才要接话，已经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一转头就见陆宝晋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他面色不大好，白中泛着青，倒不是脸色不好，是情绪不好。
我想上前关切一下他，但理智在一秒钟就做出了判断，我坐着没动，只是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陆宝晋走过来立在廊子下看着我，他的眸色深沉，看得我心悸。我想移开眼睛，但是我没有移开。有些时候人是一种绝顶聪明的动物，不等脑子里思虑完，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尤其是一些没有看到、听到、见过的事情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时，无师自通……
“听说前些日子你淋过雨。”陆宝晋的声音淡淡的，他的眸子微微晃荡，似一波秋水横阳，涟漪旖旎，五光十色。
我回了一笑，爽朗笑道：“陆大人还不晓得我设乐！天生福大命大，倒是陆大人高升，一品桃花斋总是有事情，我还没恭喜陆大人呢。”
我说的真心实意，只是‘陆大人’三个字咬在舌头尖上的时候，我自己都能听出与之前喊他‘陆宝晋’时候的差别，更遑论他了。
陆宝晋听着我说话，微微一愣，随后笑起来道：“福大命大，是好事。”
他的口吻清淡，宛如一个兄长，我顿时眼睛有些湿润，董绿鬓终于适时地开口：“不知道陆大人什么时候上京啊？这一去怕是几年都见不到了。”
陆宝晋淡淡道：“这两天吧。”
董绿鬓‘哦’了一声，没再说话，陆宝晋视线依旧看着我，良久他终于道：“若有事，随时来京都，我一直都在的，或是送一封书信，我会来回来。”
一直都在，回来。
我知道他话的意思，然而我不要这样。
我笑笑道：“陆大人说哪里的话，先生行踪不定，我怎敢劳烦陆大人舟车劳顿，在先生身边，万事皆安的。陆大人上京辛苦，莫要担心我这一个小小平头百姓了。”
我喜欢莹鹤先生，是实打实的喜欢他，我给他的喜欢是要满分的，不会有一丝一毫留给别人。这次我拒绝了陆宝晋，下次如果是别人，我也能这么拒绝。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莹鹤先生，我不愿意让他为我的忠贞而烦忧，也不愿意因我而生出流言使得别人折辱他。
于是相应的，我失去了一个朋友。
陆宝晋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对着我温和笑了笑，一拱手见礼，阳光晃人眼，我与他之间似是王母扔了银钗化做天河，自此以后，便分隔两岸。
等陆宝晋走的没影儿了，董绿鬓戳戳我的胳膊道：“你不后悔？”
我看着董绿鬓笑出了声，反问道：“你不后悔？”
她眸色一晃，愣了一下，随后耸耸肩郑重道：“我不后悔。”她看着陆宝晋走远的方向，叹口气道：“我也遇到过跟你类似的事情。可惜归可惜，但是值得。”
我点点头，有些朋友如头上一根黑发，可在也可不在，一星一毫并不能伤起根本，但有些朋友是左膀右臂，是脸上眼睛手上五指，真要断掉，自己将会残缺不全。只是，这世上的事情，两全的太难太少，我们要做的，便是保住紧要的。
我跟董绿鬓又聊了一会儿，莹鹤先生突然出来了，他穿一件月白的纱袍，大红的丝线在袍角便绣了大片的桃花，阵脚细密繁复，他鲜少穿这样轻快艳丽的衣服，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莹鹤先生看着我道。
我点点头，下意识道：“去哪儿啊？”
“十里长风绿水亭。”莹鹤先生解释道：“在丰阳城中的观景台上，庆尤寺下面。”
我知道庆尤寺，因为整个丰阳城就那么一个寺庙，我之前跟姬如绯有次从下面过，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人，一座山上烟香缭绕。我果断放弃了上去礼佛的心思，还被姬如绯说我不向善。
庆尤寺我知道，但是这十里长风绿水亭……
“专门开辟出来的一块地方，本城中过状元的才子才可入内。本来是一个商人歇脚的地方，后来建的清幽精致，又挨着庆尤寺，就划进了庆尤寺。”董绿鬓接的也是顺溜，只是看她神色恹恹，我一时也猜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按照董绿鬓的形容，能去一趟着是着实不容易。
“是甄少筠来了。”莹鹤先生轻声道：“我早年与他相交，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