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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南瓜的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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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机舱坐下,结球便睡著了。

袁跃飞看著熟睡的她,忽然发觉她在默默流泪,啊,可是梦见了谁?

袁跃飞忽然想:要是他死了,也有这样的可人儿为他伤心欲绝,辗转反侧,也不枉此生了。

飞机到阿拉伯半岛上空的时候,结球醒来,声音沙哑地喊「水、水」,袁跃飞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结球感激不已,「阿袁,你对我真好?」

「大家是同事嘛。」

「公司有福了。」

小袁没好气,「你真多话,阿姨。」

是这样回到家的。

公司车把他们直接载到办公室。

周令群的秘书笑著迎出来,「叫你俩进去接旨。」

小袁喃喃说:「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令群坐在簇新装修的办公室内,神采飞扬,笑说:「回来了?去看看你们的新房间,合约在桌子上。」

小袁高兴得立刻跑出去。

结球看著他背影笑。

周令群看看她的爱将,「你好吗?」

「还过得去。」

「那么,代表我去主持会议吧。」

结球骇笑,「我三十个小时未曾梳洗了。」

「怕什麽,内部会议而已。」

「遵命。」

她身上还穿著晚装,已团得稀皱,幸亏办公室衣柜内挂著套装,立刻换过到会议室。

那是一个广告会议。

——「宇宙化工不出产电脑,可是能够使你电脑快速上网,宇宙化工不制造汽车,可是叫你的车子性能高超!宇宙化工不造成衣,但是使你的裤子笔挺不皱……」

结球在公司一直留到晚上九点。

新办公室宽大、明亮,所以,不要问人家为什麽要往上爬,上头的风景好得多。

回到家,一片静寂,结球淋浴洗头,湿漉漉的头发来不及吹乾就往熟悉的枕头上躺下去。

她憩睡了。

一动不动,直至天亮。

结球被闹钟唤醒,她以干革命那样的勇气翻身下床,双腿碰到地板找拖鞋,唉,又一天开始了,又得重复同昨天大同小异的工作程序。

她刷牙。

——「我替你买了直筒唧出来用的牙膏,半磅装,可用一年。」

想到旧男友的体贴,结球黯然,扶著洗脸盆半晌出不了声。

电话铃响。

「喂,喂。」

那边没人说话。

结球刚想挂上,有人嚅嚅说:「林小姐,我是思讯母亲。」

啊,结球坐下来,「思讯很好,她的电话是——你可以自己与她联络,我要赶上班,不能多讲,她会适应新环境,你请放心。」

对方嗯嗯地应著,声音渐渐低下去。

结球挂上电话出门,司机在楼下等。

才升上一级罢了,就不必自己开车停车了。

走进私人办公室,看到周令群站在窗前看风景。

「咦,早。」

令群转过身来。

她说,「记得吗,当初上班,只在大堂中座黝暗角落占一张桌子,大衣只能挂在椅背。」

「後来,有一间板间房,墙壁半个人高。」

令群笑了,「有没有到小袁那边去看过?」

「一会去。」

「结球,人事部通知我,王庇德的人寿保险费一早被他自己兑现结束,他已无遗产。」

「什麽?」

「公司不能支持那孩子的学费。」

结球不加思索地说:「由我负责好了。」

「到几时?替她办了嫁妆才停?」

结球一怔。

「现在撒手还来得及。」

「不,此事我已揽了上身。」

令群摊摊手,「好,恭喜你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

结球笑,「来,让我们去参观袁跃飞办公室。」

小袁也背著门口站在窗前看海景。

闻声转过头来,客气地称呼两位女士。

结球立刻觉得他同她疏远了。

他连目光都不与地接触。

结球愕然,在伦敦时他对她好比手足,回来又成为普通同事,他避忌什麽?

当下,结球不动声色。

令群与她离开小袁那里,随口说:「他不懂打铁趁热,比我想像中老实。」

「你说什麽?」

令群伸手去拨了拨结球的头发,「没什么,开工。」

结球回到自己房间,才有机会感慨袁跃飞行事机灵,非她所及。

下班,她在电梯走廊碰到袁跃飞。

她朝他点点头。

他迟疑一下说:「约了人在哭泣小丑酒吧喝一杯,你可有兴趣?」

结球说好。

他解嘲地说:「回来了。」

结球佯装抗议:「你的办公室比我的大。」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笑。

在酒吧坐好,他替她叫杯黑啤酒。

两个人谨慎拘束,好像没话可说。

结球说:「你态度改变了。」

「我这人有一个好处,我知彼知己,量力而为。」他语气有点荒凉,「做你的兄弟有什麽意思?可是,做恋人,我又没份,不如知难而退。」

结球不出声。

他灌下一瓶啤酒,「你是女王跟前红人,不要错过机会。」

结球踌躇,「也许,我应对令群表白。」

袁跃飞笑了,「她有明示吗?」

结球摇摇头。

「那你又何用表白?」

「我怕误导了她。」

「你误导她?」小袁狠狠冷笑一声,「你林结球有什么能耐误导周令群?你省点吧。」

他说得对。

结球缄默。

他说:「我每天同王思讯通电邮。」

「啊,那多好。」

「记得我给她那具手提电脑?派到用场了,昨天,我帮她解答了几题算术。」

「真好,像面对面一样。」

「那女孩像小大人般懂事。」

曾经一度,结球受她不少气。

他一时嘴快,「像王那样的人,竟有个如此可爱的孩子。」

结球看著地,「王怎么样?」

「没什麽,」小袁站起来,「我的朋友来了。」

结球识趣告辞。

她知道这是最後一次与小袁一起喝啤酒。

到了家,电话铃响。

「林小姐,我在你们口。」

又是方玉意。

「有什麽事吗?」

「可否同你谈几句?」

「我正赶报告呢。」

「林小姐,我坐十分钟就走。」

结球想到她身上也许也有那股体臭,坚拒她进屋。

「你在楼下等我,我十分钟後下来。」

出门时左右看清楚了才踏出家门。

令群说得对,与她们搭上关系,没完没了。

已经洗湿了头。

结球勉强地笑,「可是找我买保险?」

方玉意也陪著笑走近,「我有衣物托林小姐交给思讯。」

「你可直接同她联络。」

「她不听我电话。」

结球抱歉,「待我说她。」

她俩的角色仿佛调转。

「难得她与你投缘。」

结球与她到附近咖啡店坐下来。

实在无话可说:只得重复话题:「保险生意还不差吧。」

「需要照顾孩子,哪里有空出去跑。」

结球忽然问了一个她完全不应该问的问题:「你们两个,可是大学同学?」

方玉意一怔,不置信地看著结球,目光突变,由充满自卑变得讶异继而揶揄,她竟然哈哈大笑。

结球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女人笑,而且笑得那样畅快,几乎连眼泪都挤出来。

她立刻知道说错了话。

可是,错在哪里?

结球怀疑方玉意的气质,故此冒昧问一句:你与王是同学吗,这又有什麽好笑?

只听得方玉意重复:「大学,什么大学?」

结球不出声。

「他告诉你,他是大学毕业生?」

结球怔住,抬起头来。

方玉意神色又转为悲哀,「林小姐,你读那么多书,见识多广,也受他所骗?」

结球张大了嘴,「不,他在美国宾夕维尼亚大学语言科毕业,这是事实,公司人事部有记录。」

方玉意语气讽刺,「呵,真的,你们都相信?」

「你别诬毁他。」

「你可以跟我来,我带你到他父母家去。」

结球不相信双耳,「他还有父母在生?」

「呵,连父母都不认。」

这时,结球身边的电话响,她一看,是周令群打来。

她站起来,同方女士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

脚步忽然踉跄。

她知道方玉意一定在背後嘲笑她。

回到公寓,她覆令群电话。

令群开口便说:「结球,本来这事与你无关,可是你知道也好,我们派人知会王庇德母校同学会他已经辞世,可是那边的答案叫人事部震惊。」

结球不出声。

「你已经知道?」

「他前妻五分钟前才告诉我。」

「大学说根本没取录过这名学生,他的文凭是伪造的。」

结球发呆。

「人事部至为震惊,他们从未去函查实,因为区区一张大学文科文凭并非矜贵之物,何需假冒,可是受过这次教训,已决定撤查所有同事学历。」

结球心中苦涩,出不了声。

「结球,这人从何而来,到底是什麽背景,还有多少事蒙骗著人?」

结球喉咙发出咯的一声。

「你应该醒醒了。」她挂断电话。

结球像是背脊被人插了一刀。

他曾经把她带到宾大参观过校园。

他对她说:谁谁谁都是宾大毕业,著名的师兄一箩箩,又哪个教授是诺贝尔奖得主。

他又多次说到大学时的趣事:半夜爬到宿舍屋顶去漆标语抗议加租、组织裸跑、集体罢考……形容得栩栩如生,生动之处,令人深信不疑。

原来都是编出来、真是说故事的好手。

他一开头就瞒骗她。

她相信他,同公司人事部一样,因为人人几乎都有一张公立大学文科文凭,何必查究,同时,一个成年人应有诚信。

王庇德用意何在?

结球想到方玉意说过:来,我带你到他父母家去。

这个疑团,像一个毒瘤,渐渐在胸中扩散。

第二天上班,她脸色灰败,只得敷多一层粉。

下午,她与方女士联络。

「我想跟你去看清楚。」

「为著报答你对思讯的照应,我愿意陪你走这一趟。」

她们约好在地下铁路站等。

见了面,两个女人都没说话。

结球没想到地铁车人流会挤到这种地步,汗臭混噪音,使人忽然疲倦浮躁。

足足在车卡中逗留了十多分钟,轰轰行车声像疲劳轰炸,人贴人,肩擦肩。

可是结球知道,下班时分,还是数地铁最快。

在一个工厂区下了车,结球跟著方玉意走。

「到了。」

是工厂大厦某一个单位,墙壁与地板以及机器都是灰黑色油腻,像是怎麽泡洗都不会乾净。

工厂已经收工,一个老人转过身子来,看见方玉意,说一声:「阿嫂,你来了。」

粤人称媳妇「阿嫂」,真是奇风异俗。

那老人六七十年纪,皮肤黝黑,真不相信他是王的父亲,分明是本地人,为什麽王一直说他本家来自北方?

老人穿一件旧汗衫与短裤,穿人字拖鞋,向她们走过来。

结球这才看清楚老人五官,原来同王十分相像,她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这个时候,结球发觉机器旁一堆旧布料忽然动了起来,吓得她一大跳。

一留神,原来却是一个老妇人,她一直坐在那里,因为皮肤与衣服都是灰黑一堆,产生保护色,先头没看见她。

她抬起头来,结球发觉她眼珠混浊,双目已盲。

结球呆呆地站着,双腿不听使唤。

方玉意拉一拉结球,示意她走近墙壁。

墙上挂着一只镜框,里边有许多生活照片。

结球走近细看。

不错,那的确是王庇德,他青少年时与父母合照,他与方玉意的结婚照片,他与思讯婴儿时拍摄,那些照片记录了王庇德的一生。

原来真相如此。

他父母并非大学教授,他从来未曾出外留学。

方玉意在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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