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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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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孟剑卿刚刚将剥皮剔骨、抹好椒盐的一头野狼两只野兔架到火上,十几个同伴便已从林中跳了出来,压低了声音说笑着,围住了火堆,一个个馋涎欲滴地等着烤肉的香味飘散出来。

孟剑卿之所以会在晚课时分还留在寺外,原因很简单:今天轮到他打猎。

天台寺中不许杀生,但是默许了这群胃口太大的俗家少年在寺外猎食飞禽走兽。

孟剑卿随着他们一道笑笑闹闹,心中的焦虑却越来越深。

他一定得尽快找个借口回家一趟。

剥下许峤的衣服时,他看到了许峤胸口上的火焰刺青,也看到了那面古朴的铜镜,看到了铜镜反射出来的隐秘火焰。

曾经的光明之教,奉祀的正是这熊熊烈火。

还是一个幼童的时候,他曾经在自己家中见过同样的一面铜镜、在把玩铜镜时见到了日光中反射出来的那簇火焰;也曾经在父亲不经意的一刻见过父亲胸口上同样的火焰刺青。

那时他本能地觉得,父亲这秘不示人的刺青与铜镜中,潜藏着不能示人的秘密。于是他也将这秘密藏在了心中。但是那匆匆一瞥的火焰,已是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

孩子的记忆,往往好得令人吃惊。

严五与严七,仅仅因为看中他的姿质才传他刀法吗?

虽然父亲从未来过天台寺,但严五与严七真的就从未下过达摩崖?或者说,虽然严五与严七从未下过达摩崖,父亲真的就从未来过天台寺?他们之间,真的就全无联系?严五与严七自出家之日起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入世,那么父亲潜身军中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最坏的可能是……

孟剑卿暗自咬牙。

无论如何,他要赶快回家一趟。如果真有另一个许峤去找父亲……

一个少年不无艳羡地向孟剑卿说道:“剑卿,晚课时听刚刚回寺的几位师傅说,讲武堂在浙江的招生已经开始了,你已经满了十八岁了吧?什么时候回家报名?我想你一定没有问题的。”

孟剑卿在他们之中,年纪并不算大,但是这几年下来,无形之中已经成了众望所归式的人物。

孟剑卿心头一松,笑了起来:“考场如战场,哪有必胜的事情?”

是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他的运气还不坏,这是一个现成的借口。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寺中传来的隐约喧闹,不觉一怔,警觉地转过头去,吩咐两个少年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两人回来,一脸兴奋地道:“是锦衣卫查案子查到我们这儿来了。”

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所查的不知是什么惊天大案,也难怪得这些好事少年如此兴奋。

孟剑卿心中不觉一沉。

锦衣卫的无孔不入,他早有耳闻。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追踪许峤来到天台寺的。如果查到严五与严七头上,他是不是也难以脱身?

这一刻他真是痛恨严五与严七,为什么非要选中他来跳这个陷阱?

肉香四溢,一群少年很快忘了身外之事。

执法僧引着五名锦衣卫和一名蒙面人往达摩崖去,经过他们烤肉的地方,望见这遍地狼籍,忍不住皱了眉头合掌暗诵往生咒。一个少年笑嘻嘻地道:“明光师傅,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明光的眉头皱得更紧,转眼看见孟剑卿,便招手叫他过来。

孟剑卿暗自提着一颗心,镇定着走过去,却是那领队的樊力士摊开了许峤的画像,询问他打猎时可否看见这个人。孟剑卿只瞥了一眼画像便笑道:“我什么人也没碰到,哪里见过这家伙!”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同伴们都过来:“大家都看一看,就算以前没见过,以后也留点神!”

那樊力士不由得注意看了一眼孟剑卿。孟剑卿很显然是这一群少年的头儿,他的身上,似乎有些很特别的东西,十分引人注目。

不过他很快记起自己要做的事,将孟剑卿暂且放到了脑后。

孟剑卿望着他们一行人攀上达摩崖,只过得片刻,崖上忽然传来严五与严七苍劲清朗有如金石相激的诵经声,那篇经文是孟剑卿他们从未读过的,站在崖下,只有四句听得最真:“现世黑暗,邪魔横行;浴火重生,来世光明。”

短短一篇经文,才刚读完,便听见明光惊惶的叫声:“剑卿,快通知住持,明心和明性圆寂了!”

孟剑卿霍地站起。

他向寺中奔去之际,心中的种种念头却在转个不停。

严五与严七死了。

他们死前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国初群雄争霸天下的那些年,严家子弟死伤惨重;光明之教变为邪魔之教的这些年,严家子弟更是死伤殆尽。

严五与严七应该没道理毁掉自己这个他们精心培养、很可能也是严家唯一的弟子——后继无人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

现在他们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关系了。

如释重负的同时,孟剑卿却又感到难以言状的惆怅与孤独。

严家家风有名护犊,所以常常被人骂不明是非、不分黑白。当年严七与他纵谈旧日江湖风云时,就曾经戴着局外人的假面,似笑非笑地这样评点严家。

严五与严七一定知道这些天来,尤其是今晚,他心中的焦虑与担忧。锦衣卫一找上门,他们便圆寂了——这样精心计算的死亡,为的其实不过是掐断这条线索,让世人无法追查到他的身上。

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便代表了严家刀法的延续。

这一刻孟剑卿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严五与严七圆寂前的想法。

住持赶来之后,指挥众人在达摩崖下架起火堆,将严五与严七枯瘦的躯体放了上去。点火之前,樊力士回头问那蒙面人:“你看清楚了?确定没有认错?”

那蒙面人肯定地点头,只不吭声,也许是怕被人记住他的声音。

火堆点燃。

樊力士一直守在火堆旁,亲眼见到严五与严七的躯体化为灰烬,埋入骨灰塔中,这才带着那蒙面人离去,留下不明究里的众人议论纷纷。

但是樊力士去而复还,将孟剑卿叫过去问道:“听说你是宁海卫百户孟知远的儿子。从这儿去宁海卫,除了驿道,还有没有更近的路?”

孟剑卿的心突地一跳,答道:“还有一条小路,我回家时常走,一天就可以到。”这时他听见了马嘶声,即刻想到这些锦衣卫必定都是骑马来的,当下抱歉地笑道:“不过那条路走不了马。骑马还是走驿道快一些。”

樊力士点一点头,不再停留。

孟剑卿望着那群锦衣卫还有那名蒙面人牵着马在晨曦中下山去。山路崎岖,他们本走不惯,又牵着马,总得一两个时辰才能走到驿道。驿道在崇山峻岭中盘绕,极是曲折,即使是走惯这条道、不会拐错弯的驿马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从台州城赶到宁海卫。

其实他上一次回家只花了五个时辰,大概能抢在他们前面——也必须要抢在他们前面。

讲武堂招生的消息,来得再及时不过,让住持十分理解地打发他立刻启程回家,以免误了报考期限。

【三、】

夕阳已西沉,满山的白茅湖波般随风摇曳,远处村庄中,炊烟袅袅升起,令苍凉暮色平添了几分温馨。而暮色之中,村庄外的演武场上,宁海卫的驻军还在操练。这深秋季节,正是练兵的大好时候。

孟剑卿伏在驿道旁的白茅丛中,远望蜿蜒流水环绕着的宁海卫,静静地等候着。他确定自己已经赶在了锦衣卫的前面;如果他们抢在前面,宁海卫此刻不会这么平静。

山风浩浩,暮色渐浓,操练的驻军已经散去。

夜色慢慢地笼罩下来,田野如此寂静,只听见村庄中隐约飘出的喧笑声,这会儿想必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了。

驿道那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铃声。孟剑卿咬一咬牙,飞快地取出一面白汗巾蒙住了大半个面孔。

在驿道那头,出现的六骑,正是樊力士率领的锦衣卫以及那名负责认人的蒙面人。

几乎在看清骑者的同时,孟剑卿已经反手抽出了背负的短刀。

六骑疾驰过驿道之际,白茅丛中,蓦地里滚出一片刀光。

刀光取的是目标显著、更易击中的马而非人。

一轮刀光过后,六匹马痛嘶着倒了下去,被斩断的蹄子鲜血四溅。那名蒙面人似乎年纪已老,跌落在地后,一时间挣扎着爬不起来,被两匹马一压,痛得惨叫起来;而更叫他魂飞魄散的,还是贴地滚来的刀光。

樊力士拔刀不及,飞起一脚踹了出去,孟剑卿拼着被他踢中后背,终究抢在其他几名锦衣卫赶来救援之前,反手一刀割断了那蒙面人的脖子。

五名锦衣卫怒喝着抽刀扑向孟剑卿。孟剑卿却已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驿道之下,便是一湾流水,一条小石桥横过水流,桥边的古树,枝桠横生,足有二人环抱之粗。孟剑卿抓住一根枝桠,纵身没入了密密枝叶中。

两名率先追来的锦衣卫抢到石桥对面,拦住孟剑卿的去路;另三名锦衣卫则自后方截断了他的退路,将他困在了树上。

秋夜星光泠泠,映着河中泛起的波光,水流潺潺,在这静夜中听得份外清晰。

古树密密丛生的枝桠中,却既不见人,也不闻声。

敌暗我明,五名锦衣卫一时不敢贸然进攻。对峙了片刻,樊力士喝令放箭。

箭枝交叉着穿透树枝。树上躲藏的人,便是一只猫儿,只怕也避不过这训练有素的箭网。

但是树丛中寂无人声。

樊力士叫了一声“不好”,却已迟了一步。他身边两名锦衣卫射出第五枝箭、气势将衰之际,老树树根处的泥土中突然爆起一个人影,贴地舞起一片刀光,两名锦衣卫惨叫着掷去长弓,拔刀向地下插去。

孟剑卿已经消失在树根下的地洞中,两柄长刀都插了一个空,堪堪支撑住两名锦衣卫摇摇欲坠的身子。他们的双腿,已然血肉模糊,筋脉尽断,再不能移动分毫。

樊力士暴怒,一刀劈向那株盘根错节、包庇凶犯的老树。

老树根株已朽,当不得他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劈,轰然而倒,露出树干当中一个深黑不见底的大洞。

树洞中突然掷出两个黑乎乎的物件。

樊力士只当是暗器来也,横刀一格,不料来者并非是暗器,却是两只肥硕的黄鼠狼,偏偏又狡猾灵活得很,一遇刀锋,立刻扭转身躯吱吱乱叫着跳上了他握刀的右臂,虽然不曾一口咬下去,被这毛茸茸臭烘烘的怪物般物事缠上身来,也足以令人心烦意乱、手忙脚乱。

樊力士用力挥动右臂,想将这讨厌的东西摔出去。

小石桥对面奔过来的两名锦衣卫突然叫道:“樊力士当心!”

他身后的泥土中,刀光再现,樊力士顾不得缠在手臂上的两头黄鼠狼,拧腰转身,一刀劈下。孟剑卿奋力架住了他这一劈,左足在地上扫起一片尘土与细沙,力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更用力压住孟剑卿的刀,以免他趁此机会抽手反击。

但是樊力士的小腹突然一痛。

旋转着插入他小腹的,是一柄小尖刀,小刀入腹,去势未消,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搅碎一般剧痛难当。

樊力士一座小铁塔似的身躯不由得一僵,孟剑卿已纵身攻来,樊力士只觉得喉头一凉,赶过来的两名锦衣卫,眼睁睁看着他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尘土,喉头迸出的血珠洒在草地上。

孟剑卿向侧旁一退,避开那片血珠,右手斜斜挥起,短刀勒过两名腿伤之后动弹不得的锦衣卫的后颈。

那两人也砰然倒地。

余下的两名锦衣卫悚然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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