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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行-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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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剑卿不待他有所反应,又一掌击昏了他。

等到天亮时分,追捕另一名炭商的两名锦衣卫才忐忑不安地回来。那炭商地形熟悉,脚程又快,这暗夜之中,的确是难以追踪,只追得小半个时辰,已经不见炭商踪影。两人畏惧孟剑卿,不敢就此回来,又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委实没有收获,这才返回禀报。

孟剑卿摆一摆手道:“跑了就算了。这一次且饶过他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两名锦衣卫知道这后一句话也是对他们说的,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惊懔,提点自己下一次决不能再出这样的差错——孟剑卿的口气,是只给他们一次机会的。

【三、】

金鸡堡原是漳州一名姓程的大炭商修建的一座圆环形楼堡,占地上百亩,高逾三丈,外墙全用坚实的青石垒成,石缝中灌足了糯米浆;所有门窗,全都向堡内开;全堡只得一道大门出入;围绕外墙的,另有一道小河,程家建堡时将这小河拓宽至两丈余,挖成了一道护城河,每到天黑,吊桥一收,便是只猫,也不能再出入了。乱世之中,也不怪程家要这般防范。据说当年一股上千人的乱兵想攻入金鸡堡,围攻了一个月,都没能拿下来,自己反倒折兵损将,狼狈而逃。

金鸡堡周围的大山,便是烧炭佬聚居之地。每窑木炭出来,窑主便会将炭篓挂上崖顶的缆绳,滑到山下来,再由各地赶来的炭商一一点收,装上竹排,沿河而下运往漳州再转运各地。闽中各地,这样的集散之地,不在少数,只是少有规模如此之大的而已。

各地的炭商,照例都住在金鸡堡。一时不及收购的木炭,也暂时储藏在堡中。

严霜已降,正是烧炭收炭的季节,金鸡堡中各地炭商云集,端的是热闹非凡。程家四老爷程品仙这几日也到了堡中,这几年的收炭事项,向来都由程四老爷负责的。程四老爷长袖善舞,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只是这一回的事情到底还是让他大皱眉头了。

住进金鸡堡的那位锦衣卫孟校尉,吩咐他将这附近的烧炭佬的头目找来问话。

所谓一物降一物,无根无底无法无天的烧炭佬,连窑主也是冤家对头,惟独对炭商大不相同。也难怪,这本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且又离得远了一层,不会像窑主那样日日压在烧炭佬的头上作威作福,于是更加只见他们的好、不见他们的恶了。

只是这些炭商在受用这番尊敬的同时,难免也得担起一点责任,比如说现在。

程四老爷暗自苦着脸,打发人将这附近的三个烧炭佬头目都请了来,一心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大案要案缠上这些烧炭佬,连带得各家炭商也不得安宁。

孟剑卿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三名烧炭佬头目。程四老爷一一为他介绍。金鸡堡一带的烧炭佬有三大帮:漳州、泉州与长乐。漳泉二州来的烧炭佬人数相当,积怨极深,动不动便是一场火拼;长乐帮人数最少,常受漳泉二帮的欺压,是以也最团结、最悍勇好斗。漳州帮的头目也姓程,叫程五更,算起来还是程四老爷的远房族人,三十来岁,看起来较为稳重;泉州帮的头目叫陈义顺,看来已有四十出头,身材瘦小,貌不惊人,长乐帮的林重九年纪最轻,身量高大,一脸彪悍之气。

孟剑卿慢慢说道:“三位请坐。”

看着那三人的坐姿,孟剑卿的眉梢微微跳动了一下。

立如松,坐如钟。

这三个人面对他时都坐得很稳定很镇静,都敢于正视他的眼睛——锦衣卫的恶名远扬,孟剑卿更算是其中名人,不知有多少凶神恶煞之徒、自诩清白之人,都曾在他面前两腿发颤、面如土色,几乎不需他开口,便已心志崩溃。

闽中民风彪悍,果然名不虚传。

程四老爷在一旁坐立不安。他原以来找来这三个人就可以交差,但是孟剑卿的意思,竟似要他一直坐在这儿旁听,做个见证一般。不论这位孟校尉要问的是什么案子,他可半点也不想掺合进去,只是说什么也没这个胆量开口告辞……

孟剑卿淡然说道:“闽中各地的烧炭客,这些年来似乎都由供奉山神改为供奉陈老相公了吧?”

那三人互相看看,年纪最长的陈义顺率先答:“别的地方我们不太清楚。我们这儿倒是这样的。毕竟陈老相公才是专门庇护我们这些人的神仙。”

程五更紧接着说道:“就好像梨园只拜二郎神一般——大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孟剑卿看他一眼:“圣人有言,水至清则无鱼。民间祭祀,向来各有习俗,只要不碍大局,礼部也不会事事苛察。”

林重九立刻接了上来:“大人的意思是我们拜陈老相公有碍大局了?”

孟剑卿微微一笑:“昨天夜里两名炭商意图炸毁大樟树村的陈老相公庙,被我们抓住一个,据他供称,这陈老相公,成神前可不是一名烧炭客,而是逆贼陈友定,这逆贼死后,他的部属亲族,逃入山中,隐藏在你们之间,又捏造出这样一位神祗来,诱骗不明真相的烧炭客供奉香火,他们却在暗中行那勾连不轨之事。”

他平心静气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程四老爷却是脸色都变了,呼吸都不顺了;陈义顺那三个人,饶是见多了风浪,至此也是脸色大变。

林重九腾地站起身来,怒声说道:“血口喷人!那炭商在哪儿?叫他出来对质!”

程五更也站了起来:“炸神庙的家伙是要被扔进炭窑的——这混蛋一定是想陷害我们来脱身!”

陈义顺则快手快脚地伏在了地上,惶恐万分地道:“请大人明鉴,金鸡岭上虽然有不少陈家的远亲旧部,但是都早已归顺,这些年来安居乐业,绝无勾连不轨之事!陈老相公虽然姓陈,那也只因为陈是大姓,不该这么凑巧罢了!”

孟剑卿看着他们,过一会才道:“原来毁坏神庙是要被扔进炭窑的。不知道这些年来金鸡岭这儿处死了多少这样的人呢?”

这本是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私刑杀人,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方官吏,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这些烧炭佬别做得太过份便成。

孟剑卿不急着叫陈义顺起身,却突然问起这样一件事,令得三人心中都是一紧。真要一一追究起来……

孟剑卿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偏远之地,许多事情也不能不从权,倒难为你们费心维持一方治安了。”

他示意陈义顺起来,说道:“当然了,金鸡岭也不是化外蛮荒之地,不能全然不讲法度。以后若有类似事件,最好还是报备地方,会同地方一起处置为好,以免贻人口实。”

陈义顺三人互相看看,话全让孟剑卿一人说了去,他们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孟剑卿欲笑不笑地看着他们,又道:“这名炭商,居心叵测,意图炸毁神庙、同时加害朝廷官员,于公于私,都绝无可赦之理。既然金鸡岭有旧例处置这等人,我也就将人交给你们三个了。”

身后侍立的两名卫士已转身自屏风后拖出那名半死不活的炭商。方才的话,那炭商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脸色死灰,却仍是一言不发。陈义顺三人盯着他,脸上神情各不相同,孟剑卿注视着他们,忽而一笑:“不过,为了以儆效尤,三位最好这就回去通告各窑,选一个大家都能看得见的地方来处置这名贼徒。这样吧,你们留一个人带路,两个人回去安排,如何?”

他方才还说要将人交出来,忽然又表示要带着人一直跟到山上去,倒让陈义顺三人又是一愣,陈义顺定定神,说道:“如此也好——我腿脚慢一些,不如我来带路,程老弟和林老弟先回去安排吧。”

目送他们离开金鸡堡,程四老爷腿一软,几乎不曾瘫坐在地上。

总算是送走这群活阎王了,老天保佑可别再回来……只是这多半是奢望吧,看样子这件事可不会这么善了,还有得缠了……

【四、】

山路崎岖,陈义顺走得其实不算慢了。他有些惊异地不时回头看看一直抬着那名炭商、沉默地跟着他身后的锦衣卫卫士。他原以为这些卫士只是些惯会装腔作势的花架子,平地上打架砍人还行,到了这莽莽丛林中,就只能缠手缠脚地疲于赶路了。

三名卫士与一名捕快轮流抬着那炭商,另有两名卫士被派在两翼警卫。天色渐黑,秋月渐升。孟剑卿望望山林中慢慢弥漫出来的清冷的雾气,很快这雾气就会浓得不见月影了。

也许他应该明天再上山的。

这也正是对方所希望的吧?

前方山谷中终于现出一片火光。

山谷中央一片平地上,围着火堆,已聚集了一二百人,程五更和林重九陪着三名窑主站在最前面,沉默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孟剑卿在他们对面站定,三名窑主赶紧带着家仆过来招呼茶水,但是没人理会他们。

那名炭商被扔在地上,孟剑卿扫视着那群沉默的烧炭佬。霜一般冷的月色中,他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面那潜藏在人群中的霜一般冷的敌意。

被锦衣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藏身于这深山草莽之中的各色亡命之徒,只怕不在少数吧?

他示意身旁一名卫士站出来,高声将那名炭商的罪行一一说明。

至于这番说辞,当然是孟剑卿仔细斟酌过的:那两名炭商,一开始是意图炸毁陈老相公庙、加害于朝廷官吏;所谋不成,又谎称陈老相公其实是陈友定,烧炭佬供奉陈友定,是图谋不轨,想要就此掀起一桩大案,诱骗朝廷毁掉闽中的陈老相公庙、剿杀所有供奉陈老相公的烧炭佬。

那卫士姓雷名钟,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别的功夫也还罢了,只这门狮子吼的功夫,当真是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开口,满山谷都嗡嗡震动起来,众人脸上都有些变色。待到他说出后半段话,大家的脸色更是变得厉害——这个阴谋倘若得逞,闽山中哪怕不血流成河?如此歹毒之人,当真该死。

那名炭商原以为孟剑卿只是吓唬他好让他招出背后主使人来,至此才相信孟剑卿是当真要将他扔进炭窑里去了,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嘴唇哆嗦着,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孟剑卿却恰在此时低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讥诮的目光立时叫他噤声无语。

他能说点什么?怎么招恐怕都是个死。他背后的主使人——还用得着问吗?

雷钟末了高声说道,此后若有此类歹徒,也可照此办理:会同地方,审讯属实,即可由地方监管扔进炭窑,再到县衙备案。

孟剑卿这番处置,看起来的确是尊重烧炭佬的风俗,却又将审讯与监督行刑之权收缴地方。

三名窑主自是无从置词,程五更三人面面相觑。

那炭商蓦地里大叫起来:“陈老相公,陈老相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尖利的叫声在山谷中回荡;看守的卫士本欲制止他,瞧瞧孟剑卿的脸色,又停了下来。

那炭商的叫声越发高了起来:“陈老相公,我们兄弟可是奉了你的指令在办事!”

人人只当他是逼急了在胡言乱语。

熊熊窑火已在眼前。那炭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黑夜之中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且慢!”

众人都是一怔。这样地方,哪来的年轻女子?

已经将要被扔进窑里的炭商,又被放了下来,身子触着冰凉地面的一刹那,不由得感激涕零,满眼泪光地转过头去寻找那突出其来的声音来源。

孟剑卿已经听出了来人是谁;不过他并未想到自己能够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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