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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云飞扬-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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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立宝被送入砖瓦厂的翌日,便开始顶着晨露起床,和泥制作砖坯。仅干了半晌,他便累得腰酸腿疼,受伤的锁骨更是疼痛难忍。他刚要直起腰歇息片刻,就被监工劈头盖脸一顿皮鞭,打得他痛彻入骨。再加上右手不得力,拚死拚活干上一整天,却只做了七百多块砖坯,被监工按倒,打得皮开肉绽,而且罚吃猪食,还不让吃饱。沈立宝生不如死,苦不堪言,艰难苦捱时日。每天干完活,累得骨头都象散了架,回到工棚倒头就睡。所以,虽与工友们相处许久,却不熟识。因大伙同住工棚,睡得是地铺,沈立宝仅认得两个邻铺叫陶建中和齐大耳的。攀谈中,沈立宝得知陶建中是因欠许麻子的高利贷自愿卖身还债来做苦力的;齐大耳却很蹊跷,他是和师父一起到鲁南县贩卖木炭,回家时遭遇大雪,在鲁南县城北一所小庙里休憩时,师父被人刺杀了。齐大耳怒恨交加,搂抱着师父的尸体痛哭了一夜,把两眼哭成了红灯笼。翌日一早,埋葬师父后,到姜家集还了棉被,便满怀一腔仇恨,踏雪直奔单县冯屯,寻找仇人冯剑报仇!路上,回想着师父的无数好处,边走边哭。谁知哭得泪眼婆娑,没想到在茫茫雪原中走错了方向:本是去单县冯屯,应该往西南走,却稀里糊涂拐上了西北,一直走到金乡县境内,误入砖瓦窑厂问路,被逼当了苦力,已有数年时间。

闲聊中,陶建中打量着沈立宝,问道:“伙计!你姓啥叫啥?家是哪儿的?看你长得细皮嫩肉,不象是出庄稼力的!你是咋进来的?”沈立宝自然不肯说自已是嫖娼没钱,被妓院老鸨拿住顶债的。更不愿说被习员生卷走大洋骡子的事,他把那件事看成奇耻大辱。沈立宝信口胡诌道:“我姓丁,叫丁奉斌!家是河南省永城县的,在鱼台县城做小生意。那天在鱼台县大街上走得好好的,被人打了一闷棍,睁开眼就在这里了。”——干脆把姓名也改了。陶建中心情沉重,叹道:“这是他娘的啥世道!日本人一来,许麻子越来越霸道了,竟敢在大街上公然抓人!”唏嘘了一阵。齐大耳摸摸偷藏在铺盖下那把曾刺死师父的七星匕首,两眼喷火,骂道:“该死的许麻子!我在这里给他白干了几年,还不放我走,惹恼了齐大爷,我跟他们拚命!攮死一个够本,攮死俩赚一个。”陶建中沮丧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说啥也不能硬拚呀!能忍则忍。你们还年轻,总有熬到出头的那一天。我是不中了,这把老骨头怕是得埋在这里了。”齐大耳责怪道:“老陶!你咋净说些泄气的话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许麻子也不是铁打的江山,还能没咱出头的日子吗?”陶建中忧心忡忡道:“你们年轻力壮,自然抗得住,我早就受不了啦。说实话,这一天活干下来,浑身骨头节都疼呀!我就象那将要燃尽的蜡烛,灯灭烟飞,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陶建中这么一说,沈立宝也打了个寒噤,毛骨悚然。连日高强度的劳作,再加上监工无休止的鞭打,沈立宝本就一身懒肉,这时已有些抗不住了,他仿佛已听到死神的召唤。

日子在监工无情的皮鞭抽打和叱骂声中一天天地过去。白露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沈立宝身上的伤也慢慢痊愈了。有一日,西北方朔风刮起,竟不停歇。又过了些许日子,突然天气阴霾,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来了。几场风雪过后,鲁南苏北地区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河水结上一层薄冰,砖坯已不能做。沈立宝蹲在刺骨寒风中,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认为可到了歇息的时候了。

谁知仅在工棚中歇息一天,沈立宝见陶建中、齐大耳等人收拾东西,不觉诧异,赶忙问道:“老陶!齐大耳!你们收拾东西干啥呀?这是回家吗?”齐大耳趁人眼慢,把七星匕首偷掖进铺盖卷里,冷笑道:“回家?进了砖瓦窑,哪里还有家呀?依老陶的话说,咱是许麻子借来的牲口,你没听人家常说吗:”借来的牲口有劲“!许麻子说啥也不会白养咱们一个冬天的。”沈立宝吃了一惊,慌忙问道:“他叫咱干啥去呀?”齐大耳阴沉着脸,接着道:“干啥去?下山西。实话给你说吧!明年春天你能不能回来还知不道呢!”沈立宝心里一沉,急急问道:“他还能把咱们卖了?”陶建中惨然一笑:“进了砖瓦窑,就不是人了!咱是许麻子使唤的牲口!是牲口就得给他干活挣钱。既然是牲口,咋不能卖?主人想卖就卖,牲口是当不了家的。”正说着,工棚里钻进一个打手,横眉竖眼,恶声恶气地叱咤道:“还瞎磨蹭啥呀?快点收拾东西,汽车在外头等着呢!”陶建中等人默默无语,纷纷站起身来,背着行李往外就走。沈立宝也抱着一床薄被,惶恐不安地随大伙手脚忙乱地出了工棚。到了外头一看,果然见院中停着一辆车厢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汽车。大家鱼贯上车,还没坐稳,汽车便发动起来,拉着大家上路了。沈立宝不知凶吉,战战兢兢坐在大伙中间,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问道:“这是要把咱们拉到山西啥地方去呀?”大家心情沉重,无人回答他。汽车在颠簸的路上跑了两天一夜,方才停了下来,大家被驱赶下车。沈立宝等下车一看,只见群山环抱,深山幽谷,谷口有个栅栏大门,门两旁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矿丁,几条令人胆寒的大狼狗卧在一旁,闪着凶光的两眼贪婪地望着下车的苦力,山谷中堆满漆黑发亮的煤炭。沈立宝这才知道,他们被许麻子弄到这深山沟里挖煤来了。

煤窑是一座依山挖掘的矿洞,洞口处在半山腰上,是个纵深达数百米的斜洞,原来这座山肚子里全是优质的无烟煤。老板金庆隆为了省钱,没有购置现代运输工具,挖煤全靠人工打眼放炮和用镐头、柳篚这些原始工具采掘。因无可靠的防护措施,时刻都有冒顶的危险,每年都要砸死十多个人!金庆隆只顾赚钱,那管工人死活?往往受伤的矿工没死,便叫人拖出矿井,扔进山涧沟里了事。

挖煤不象制作砖坯,需集体劳作,这就给大伙怠工创造了条件。再加上巷道中漆黑一团,大家与监工周旋,尽量磨洋工。监工姚得举盯紧这个,哪个又跑了,时常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立宝本就懒惰,在砖瓦窑厂差点累死,这时也乐得跟着大伙与姚得举捉迷藏。在跟矿主的斗争中,矿工们出奇地团结。日子久了,被沈立宝看出门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冷冰石的人领着大伙干的。而且冷冰石还时常给大家讲一些共产党、八路军打鬼子的事,听得大伙入了迷,感到扬眉吐气。冷冰石讲到精彩处,大家无不雀跃欢呼。冷冰石和沈立宝年龄相仿,有三十八、九岁,长得眉清目秀,英气勃勃,显得精干利落。冷冰石也常常找沈立宝单独谈话,给他讲一些抗日救国的道理。沈立宝装着倾耳细听,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骂道:“狗屁!日本人占领中国,有我啥熊事?我才不管那些杀头掉脑袋的事呢!我随大流,是想偷懒。”沈立宝在家乡早就知道共产党,王寨的王文彬、胡成瑞等人常去沈塘找沈利司!大家都猜他是共产党。沈立宝知道共产党专和日本人斗争,知道共产党在微山湖西有个湖西区委。冷冰石带领大伙怠工,也给沈立宝带来实惠,他乐得随大流,不用卖力干活,落个清闲自在。冷冰石趁监工姚得举不在时,便聚集大伙开会,算计着跟矿主斗争。矿工中数陶建中、齐大耳最为活跃,是冷冰石发展的积极分子!沈立宝人云亦云,随大流行事。俗话说:“随大流,不挨揍!”沈立宝有时也能操着母鸭嗓子慷慨陈辞,说得头头是道,令冷冰石等人刮目相看。冷冰石见沈立宝积极踊跃,便想发展他为党员,这使沈立宝大吃一惊。沈立宝知道参加共产党是要杀头的,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这日将要上工,冷冰石道:“丁奉彬!有事咱们商量一下。”偏巧沈立宝拉稀,苦瓜着脸赶紧道:“冷大哥!我肚子难受,得去茅厕一趟。”不等他回话,便捂着肚子上了茅厕。沈立宝泄净稀屎,舒舒服服地从茅厕里出来,顶头碰到监工姚得举!姚得举道:“丁奉彬!金老板叫你到他办公室里去一趟。”沈立宝暗吃一惊,神不守舍,惴惴道:“姚监工!金老板喊我有事呀?”姚得举斜睨道:“我也知不道!老板叫你去,你就去吧,还能有你的亏吃?说不定要提拔提拔你呢!”沈立宝极不自然地笑笑,讪讪道:“姚监工真会说笑话!”不敢不去。于是,沈立宝怀着鬼胎,惴惴不安地跟随姚得举来到矿主金庆隆的办公室。金庆隆是个吃得肥头大耳的家伙,此人早年在吴佩孚的旧军队中当过兵,后又在山西军阀阎锡山手下当过团长!日本人侵占中国后,他脱掉军装,改行开起了煤矿。金庄隆和日本人眉来眼去、狼狈为奸,采煤供应日本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走狗。最近矿山的出煤量大大降低,金庆隆就知有共产党员打进来了。说起共产党,金庆隆是又恨又怕,他在军队当团长时曾跟红军打过一仗,至今身上尚有一粒子弹没有取出,就是红军给他留下的纪念。今天一早,金庆隆得到线人报告,说地下党正组织人员破坏煤矿,使他大吃一惊。线人更是提供一个叫丁奉彬的,可能知道些内情。金庆隆这才叫姚得举把沈立宝叫来,加以盘问。金庄隆一见沈立宝,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满面春风,亲切地问道:“你就是丁奉斌?”沈立宝受宠若惊,双手抱住金庆隆伸过来的手,连声应道:“是我!是我,我就是丁奉斌!金老板!您要是有啥事,叫姚监工吩咐一声就管。”金庆隆笑道:“真是个明白人!怪不得姚得举常常夸你!今天把你喊来,还真有事!你请坐。”沈立宝不敢坐,大冷的天头上冒出汗来。金庆隆见状,微微一笑:“丁奉斌!你不用客气,有话坐下来说嘛,站着象啥样子?”沈立宝一听,赶紧欠着半个屁股坐下。金庆隆亲切问道:“你是哪儿人?”沈立宝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啥药,随口道:“俺家是河南省永城县的。”金庆隆道:“永城县也有煤炭!只是地处平原,采煤得打竖井采掘,投资忒大。”沈立宝不敢搭腔,心中惴惴不安。

金庆隆对姚得举道:“你先出去吧!”姚得举赶紧出去了。金庆隆闲扯了一会,突然话锋一转,劈头问道:“丁奉彬!矿工中出了共产党,你知道是谁不?”沈立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知……知不道呀!”金庆隆死死盯了他一阵,徐徐道:“知不道就好。丁奉斌!你是个明白人!跟着共产党混,可没多大好处。日本皇军已占领半个中国,连蒋介石都被赶到西南穷乡僻壤去了,共产党就几根破枪,还能成了气候?你说是不是呀?”沈立宝连连点头,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金庆隆微微一笑,诱惑道:“丁奉斌!咱俩做个交易咋样?你要是查出谁是共产党,就给我说,我这里重重有赏。”说着,金庆隆从怀里掏出三根金灿灿的金条,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沈立宝两眼放光,望着金条馋涎欲滴,大着胆用手摸摸,沉甸甸的,爱不释手。金庆隆察颜观色,一字一顿道:“丁奉斌!只要你说出谁是共产党,这三根金条就是你的了。”沈立宝禁不住金子的诱惑,喃喃道:“共产党?八成有几个,我怀疑……我怀疑冷冰石就是共产党。”金庆隆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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