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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书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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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周转。”

叶水心笑道:“原来我是孤掌难鸣,端卿,你说呢?”

端卿也笑:“父亲要儿子怎么说?若不赞同父亲,便是儿子不孝,若说只为风雅,儿子也是违心。”

“果然我还是孤掌难鸣!”叶水心大笑,“冯先生,我是老朽了,只想刻几本喜欢的书,传播教化,还好有些家底,只出不进这么多年也还没到精光的地步,只是我常想,我若一味如此,百年之后,他们兄弟俩日子可就艰难了。”

端卿急忙道:“爹爹身体康健,必然是彭祖之寿。”

若茗也宽慰道:“叶家忠厚传家,伯父治家有道,诸事鼎盛,必然泽被后世,一方留名。”

“不必为我宽怀,我不过随口说说。”叶水心笑道,“再说冯先生送来这么几部好书,我也要借机发注横财了!”

冯梦龙笑着取出匣子里又两本:“这是《警世通言》的草稿,有十几卷还只是个大概,二位替我参详参详。”

若茗接过后,不多会儿功夫已经翻到了《卖油郎独占花魁》,见只是个题目,底下一行小字写着“靖康之乱,民女莘瑶琴流落风尘,得卖油郎秦重爱惜敬重,结为夫妻故事”,并无内容,因问道:“这篇还没写出?想必十分精彩。”

冯梦龙点头道:“已经写出小半。我的本意是要以这篇阐发男女之情,点出‘情’字的可贵,只是有许多细节处不大好安排,还在犹豫。”

“可否容我先看一看?”

冯梦龙想了想:“倒也无妨。”说着向叶水心道,“叶兄,我带两个小朋友去看看稿子,告退一会儿。”

“老弟请自便。”

若茗、端卿跟着冯梦龙又回到客房,冯梦龙率先进门,若茗见是他的房间,迟疑一下,转念一想,反正彼此都不是拘泥礼法的人,何必避这无谓的嫌疑,于是跟着进去。端卿见状低声道:“妹妹不必担心,有我这第三人在,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若茗这才晓得他原也是留心了的,感念他如此周全,悄声道:“多谢。”

冯梦龙从案头取出几片字纸,道:“这一篇的草稿我恰好带来了,你看看。”说着递于若茗。

若茗接过一看,纸上随意写着几段文字,似乎是故事片断,又像是灵感来时随意写下的,当中有一首诗“朱帘寂寂下金钩,香鸭沉沉冷画楼。移枕怕惊鸳并宿,挑灯偏惜蕊双头。”

若茗道:“这诗像女子口吻。”

“对。”冯梦龙解释道,“女主角花魁娘子做的。”

“倒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

“那是自然。不仅知书达理,亦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品性高洁,虽然身世不幸误落风尘,但是出淤泥而不染,保持了自己的清白。”

“男主角呢,一个卖油郎?”

“也不尽然。按我的设想,秦重出身名门,富有学识,能诗善画,后来家道消乏了才去做生意,可不是市井挑担卖油的,只是油铺的掌柜,家里还有别的许多生意。与花魁娘子一见钟情,琴瑟相和,于是不顾世俗人的议论和白眼,结为夫妻。”

若茗道:“如此说来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冯梦龙眉头一皱:“我最怕人以为是才子佳人,这样的故事写来写去全无一点新意,无非是诌一两首歪诗,弄个花前月下两人便到了一处,有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却是要在市井中见真情,要写出一段不同于流俗的旷世之情。”

若茗抿嘴一笑:“冯先生,可否容小女大胆说一句?您说要写一段不同于流俗的旷世之情,可是照现在这故事的架子,若去了商人与风尘女子的外衣,说白了仍不过是才子佳人。花魁落入风尘,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秦重虽然卖油,还是世家的公子,两个人一般的精通琴棋书画,女子美貌,男子多情,与通俗的才子佳人故事有多大的差别呢?”

冯梦龙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姑娘这话,像极了我一位朋友说的,我总以为他是谬论,可不知怎的,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反有些忐忑了,好像真有这么点感觉。叶公子,你认为呢?”

端卿见问到自己,笑道:“若茗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以在下看,文章还是温柔敦厚、宣扬风化的好,若太过求新,只怕引起非议。”

“哎,此言差矣,我若怕人非议,也不会丢下功名专做话本,在别人眼里我早就是不务正业之辈。”冯梦龙自嘲一笑,“林姑娘,以你看来怎么改好?”

“这我倒真没了主意。”若茗略想一想,道,“你看这样如何?这秦重既说是卖油郎,先生又要写不同于才子佳人的市井真情,不如就去掉他世家弟子的身份,让他挑担卖油,您觉得呢?”

“岂有此理!”冯梦龙大笑,“刚还说姑娘的想法与我一个朋友有些相仿,如今看来,你两个简直如出一辙!若有机会我定然要介绍你们认识,必然一拍即合!”

若茗见他一点长辈架子也没有,说笑便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竟如少年一般天真烂漫,不觉心内又多了几分好感,因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要见见你这位朋友。”

“好啊,如果林姑娘有机会到长洲,我一定替你们介绍!”冯梦龙笑嘻嘻道,“我这位朋友年少英俊,家世不凡,又兼仕途得意,倒真是位旷古烁今的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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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画工Ⅰ

等若茗看完了几篇草稿,已经过了未时。冯梦龙亲自送她到门口,作别道:“原想着到你家书坊看看,如今与林姑娘一见如故,我相信以林姑娘的为人,林家的产业必定不会有什么岔子,书在你家做我大可放心,看书坊的事若是近期不方便,我可以等。”

若茗心说此人真是豪爽快意之人,若他能当自己是朋友,可真是自己的福气。赶紧回答道:“不妨事,我回去便安排,明天派人来接先生去书坊。”

方卿见父亲不在跟前,也提着鹦鹉笼子过来相送,又说要护送若茗回家。端卿笑道:“你就别乱跑了,今天功课做了吗?当心父亲问起来。”

一句话提醒了方卿,恰似上了一道紧箍咒,愁眉苦脸说:“糟了,学里几天前就布置下来题目,一直搁在那里没做,爹爹昨天说要看呢,哥,这下可糟糕了,要不你帮我看看?”

若茗早知道方卿调皮爱玩,从小时候就有要哥哥代做功课的毛病,如今他已经年过十七,在县学里挂名上了一年多的课,仍然这样,真不知端卿走的这一年功课谁给他做。

端卿也知道弟弟万事不操心,摇头叹道:“总有一天要自己做的,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那我先回去看看好了。若茗,鹦鹉给你带回去玩。”方卿递过笼子,万般不情愿地回了家。

若茗越想越觉得好笑,于是问:“方卿哥哥现在还这么着?不是说明年就要应试了吗?”

端卿摇头:“什么应试,不过是走走过场,别让父亲面子上太过难堪罢了。方卿那孩子,我看心思也不在书本上,反正家里也不指望我们兄弟仕途显达,父亲常说求个平安到老罢了。”

若茗有些诧异,以叶水心的学识、家世,怎么能对儿子的仕途毫无想法呢?

端卿看出她疑惑,耐心解释道:“如今的朝廷,党争不断,正直之士毫无立足之地,父亲早年间尚有仕进的打算,当时恰是张相执政,张相治国有道,用人却喜扶植亲眷,父亲看不过,qi書網…奇书辞官还乡。原想着张相退了之后有所改观,谁知圣上亲政,朝廷却越发混乱……唉,总是我大明子民生不逢时。父亲早几年就断了仕进的念头,只在古书中消遣,我却有些不甘,到底去京里走了一趟,去时父亲就叫我不要抱太大希望,果然铩羽而归。如今我也断了这念头,只想做好家里的事,奉养双亲,平安到老罢了。”

若茗记忆中,端卿一向是温柔敦厚的君子,十六岁考取了秀才,乡试又是解元①,省试时母亲黄夫人突然急病,端卿得了消息立刻回家侍奉,并未考完,因此也没有中举,但是昆山谁不恭恭敬敬叫叶家大公子一声“解元公”?

只是自那一科之后,再未见端卿应试,若茗以为他厚积薄发,将来一鸣惊人,却没想到是对仕途灰了心,不愿再走这条路。

她不知如何接腔,只得笑一笑,道:“哥哥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再等等料也无妨。”

“若茗,你希望我为官做宰吗?”端卿忽然停住脚步,正色问她。

她不由自主摇头。

“我猜也是。”端卿似乎松一口气,“早知不会看错你。”

“看错我什么?”

“早知道你不是热衷功名的人。”端卿微微一笑,“我放心了。”

若茗有些奇怪,放心了?他放心什么吗?

来不及细想,就听见旁边一个男人大声道:“绝了,太像了?“

顺着声音望去,前面的街道上密密匝匝围成一个圆形的人墙,还有人不断挤进去,几个正奋力探脑袋看热闹的人笑着议论:“跟活的似的,比东头吴家画馆画的好。“

若茗听见是画,顿时留了心。林家书坊的绣像小说是头一等畅销书籍,家里请的几个画工虽说是昆山数一数二的师傅,毕竟人数有限,许多活不得不押后处置,林家找新人找了多时,若茗怎么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眼前人太多,她知道挤不进去,况且也不方便往人堆里凑,于是静立一旁,希望人群散去时可以一看究竟。

端卿看出她的意思,快步走到人群旁边,他个头较常人高出半头,掂起脚尖很容易看见里面情形,不多会儿就回来道:“是一个年轻的画师,正在给一对夫妻画写真。”

“画的怎样?”

端卿摇头道:“那画师俯身恰好挡住了画纸,看不清楚,瞧围观人的模样,想是不差。”

正说间就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差不多了,两位可需要着色?”

一个女子声音道:“不用了,这样就蛮好。”

没多会儿人群从中分开,求画的夫妻捧着未装裱的画纸喜滋滋走出来,周围的好事之徒喊着:“还有没有画的?没人画咱就散了吧,没看头啦!”

若茗紧走两步赶上那对夫妻,笑对妻子说:“这位大姐,这写真可否借我一看?”

那作妻子的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作画,自然也不是扭捏拘束之辈,大方将画纸展开,双手捧着道:“喏,你看吧,我觉得挺像的。”

原来是白描的行乐图,画中的夫妻面带笑容并肩而坐着,神情惟妙惟肖,衣服、背景虽然是写意处理,并不见得精细,但却透出一股生活韵味,更有趣的是身前还画了一个抱着小鸭子的光头小胖孩,那妻子笑说:“我们还没有小孩,那画师听说了就给添了一个,取个好彩头,希望如他所说吧。”

若茗看了片刻,便觉这画师技艺超群,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画作中隐隐有种灵动的神韵,毫无画工的匠气,当下便决定与那画师结交。于是谢过夫妇二人,转身又到了人群跟前。

此时没有主顾,围观的散去了大半,年轻的画师穿一身缀满补丁的青布直缀,正在往架上张贴自己的画作。

若茗留神看了看,画师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衣服虽然寒酸,却是干干净净,人也十分清爽,漆黑头发,浓眉毛长眼睛,肤色白净,越显得眼珠乌黑,眉毛浓密。

那画师见若茗打量自己,淡淡一笑:“公子,要买画还是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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