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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川灌下解药,又给苏文娟包扎了伤口。卢王氏稍稍安心,再去看卢维章之际,却见他呆呆地坐着,手指还在颤抖,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其实在那个时候,生死对于卢豫川而言,已是平淡至极的事了。自从离开生意之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苏文娟。卢豫川对她用情之深,爱意之切,早已超越了一切。倘若真能以一死换来卢维章夫妇对她的承认,他就是真的死了,又有何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或许说的就是卢豫川这样的情种吧。卢豫川在春风得意之日骤遇牢狱之灾,算是死了第一回;满心复仇之际偏偏不许过问生意,算是死了第二回。人死两次,一颗心早已凉透,在万念俱灰之时为至爱之人去死,就像在死透的心上再扎一刀,根本觉察不出多少痛楚。在生死边缘上来回走了几遭,卢豫川自觉看淡了一切,家事也懒得去管,除了每日与苏文娟厮守,便是到酒馆流连,每次都是不醉不归。卢家的家规甚严,子孙不得在外酗酒,像卢豫川这样破罐子破摔的行为,卢维章又焉能不知,也是怜悯他内心凄苦,才没有深究。卢豫川就这么颓废了一些日子。
一个夜晚,卢豫川又泡在酒馆里,连喝了三壶本地产的烧刀子烈酒,和满腹的心事融合掺杂,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旁边一个桌上,几个窑场的相公不时朝他这里看,指指点点,夹杂着窃笑。卢豫川虽然半醉,但意识尚未散乱,心思一动,顺势装作醉倒的模样趴在桌上,鼾声大作。那几个人见他如此,声音越发大了。只听见一个人道:“瞧见没,那真是卢家大少爷!”
“还能有假的吗?给官府囚车押回来的,威风得很呢!全镇谁不知道?”
“听说他成亲了,娶的是个婊子!当年开封府会春馆里的头牌!”
“是吗?卢维章能答应?这不合豫商的规矩啊!”
“这小子以死相逼,那个婊子又怀了身孕,就是卢维章也没办法!”
“哟,想不到卢家还出了个情种呢!”
“话说回来,谁知道那婊子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早知道卢家这么好说话,我也去会春馆点那个婊子,播下咱的种,有人替咱养活,这事该多美……”
卢豫川再也装不下去了。这些话句句如刀似剑,把他的心蹂躏得再无一处完整。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掂起酒壶,猛地来到那人背后,狠狠地朝他后脑勺砸下去。只听见那人惨叫一声,头上顿时血如泉涌。事起仓促,几个说怪话的人猝不及防,根本没反应过来。卢豫川冷笑道:“你们几个狗娘养的,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欺负到大爷我身上了!今天算是教训,往后我见一次打一次,你们信不信?”
卢家虽说今不如昔,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谁都知道卢家还有个“拼命二郎”卢豫海,那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打架不要命的角色!几个人一使眼色,扶着挨打的人狼狈离去。卢豫川经这么一折腾,酒劲也涌了上来,朝老板叫了声:“记在账上,回头一块儿算。”老板早看得呆了,除了惊恐万状地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卢豫川脚步踉跄地出了酒馆,只觉腹中翻滚,没等他走到墙根就大口吐了起来。这阵子他浪荡得厉害,身子大不如前,这一吐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吐得干干净净。时值深夜,路人稀疏,闻见他冲天的酒气无不侧目而视,唯恐避之不及。
良久,卢豫川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他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宏图待展的日子,又何尝愿意这么颓废下去,可是十年之限遥遥无期,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如何打发?只有付诸一醉而已。他吃力地站起来,蓦地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冷冷地打量着他。卢豫川看出他是谁,便问也不问转身离去。那人讪讪笑道:“大少爷就这么走了?好歹也是救命之恩,连个谢字都没有吗?”
28九州之铁铸一字(3)
卢豫川朝一旁看去。刚才在酒馆寻衅的几个人被另外一伙人制服了,棍棒、铁锤之类的凶器扔了一地。卢豫川一笑,漫不经心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也是天数。我得罪了他们,让他们打就是了,梁大少爷管这闲事干吗?这个人情,豫川领不得。”
梁少宁挥挥手,几个大汉押着那些人远去了。他抱拳一笑道:“卢大少爷,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如何?”卢豫川淡然道:“有话就这里说吧。我还有事,没工夫听你放屁。”梁少宁居然不羞不怒,仍笑意满面道:“既然如此,梁某就开门见山了。我只想问大少爷一句话,你们卢家那个叫关荷的小丫头,身份来历究竟如何?”
卢豫川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坦然道:“关荷的身世,真好像一出戏啊……她娘是个大家子里的小姐,招惹了一个王八蛋禹州城西关荷花池,我就以地为名,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关荷。可巧,我偏偏听说她父亲造孽深重,到现在也没个一儿半女,有心成全他们父女,让关荷认祖归宗,又怕她的混账父亲穷困潦倒,出不起银子啊……”
卢豫川平平静静地说着,冷眼如钩,死死地盯着梁少宁。一席话说得梁少宁再也笑不起来了,他根本想不到事情过去了快二十年,他和董定云这段孽情居然还有人知根知底。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窘迫不堪道:“卢大少爷莫要再说下去了……你给个价钱,多少银子肯放了她?”
卢豫川放声大笑起来。寂静的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笑声凄厉幽远,如同鬼魅,震得梁少宁手脚发麻。卢豫川笑毕,脸上又是冰霜覆盖,道:“我不要银子。”
“那,那你要什么?”
“我要股份,钧兴堂的股份。”
梁少宁被他接二连三的逼迫压得抬不起头,只好道:“你要多少?”
卢豫川冷笑道:“六成!”
梁少宁惊得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梁家承办钧兴堂,入股的人不少,我自己才有多少股份,哪里能给你那么多!”
卢豫川咄咄逼人道:“我看你五十多了吧?你三四房夫人,搁在谁家不是儿女成群?怕是你这些年流连在窑子里,身子都掏空了,还有能耐再生吗?你若不怕梁家成了绝户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梁少宁咬牙切齿道:“三成!我给你三成!”
“你记住,这三成是你给我的,不是给卢家的!”
梁少宁愣了一会儿,蓦地明白了。卢家是卢维章在执掌,给卢家就是给卢维章,而卢豫川深受被贬之苦,怎能不嫉恨他叔叔?看着他们家族内讧是梁少宁再乐意不过的,当下便笑道:“那是自然,你大少爷的股份,跟卢维章毫不相干,我晓得其中的忌讳。我明日就写股份过手的契约,大少爷捡个方便的日子来拿吧。”
卢豫川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梁少宁急道:“大少爷,我闺女她……”卢豫川回头一笑:“平地里冒出个爹来,娘还是我们卢家的仇人之女,总得给我个时间,从长计议吧?”“就算是从长计议,也得有个准儿啊?”“等我能出面接下了钧兴堂,就让你们父女团聚!”梁少宁被他戏弄得久了,终于勃然大怒道:“好你个狗娘养的,你戏耍我啊?谁不知道朝廷圈禁你十年?拿了我三成股份,还要我等十年!我,我……”
卢豫川轻蔑地看着他,讥笑道:“嘴里放干净点,别动不动就满嘴喷粪!你还能怎样?打上门来要人?凭据呢?这些底细只有我知道,我一旦矢口否认,你拿什么要人?董家会让你揭开这个丑事吗?怕是不等要着闺女,你自己的狗命就没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好,要是我一时着急上火喝多了酒,把你那闺女睡了、卖了、杀了,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梁少宁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挤出一句话道:“得劲,这回你得劲了吧?”他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卢豫川还是说给自己。说罢,他惨笑一声,狠狠跺了跺脚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使劲抽着自己的耳光。卢豫川看着他远去了,脸上浮现出魔鬼般的微笑。连他也想不到,叔叔那边为了盘回钧兴堂绞尽脑汁之际,他已然不动声色地拿到了三成的干股!他大踏步朝卢家祠堂走去。叔叔你不是要我不得过问生意吗?那好,咱们叔侄二人就斗斗看,看是你卢大东家先得手,还是我卢豫川先得手!等我得手之后,我看你还有何面目再执掌卢家产业,有何理由再不许我插手生意!
梁少宁果然是思后心切,第二天就写了股份过手的契约,揣在怀里苦苦等卢豫川来拿。卢豫川也真能沉住气,一连三天都没露面,把梁少宁急得坐卧不安。他这回承办钧兴堂,幕后的人就是董家。签字画押之时董振魁说得明白,梁家的七成股份里有董家三成暗股,他再交出去三成,自己落了个两手空空,几乎白忙了一场。无奈梁家人丁不旺,世代单传,为了求子嗣,梁少宁一连娶了四房太太,却连一个开怀的都没有。偏偏跟董定云孽缘一场,就生出来个孩子!虽说是女儿,可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强啊。将来找个入赘的女婿,让孩子姓了梁,好歹也算有个传宗接代的,谁知这个女儿又落在卢豫川手里,成了卢豫川挟持他的把柄,生生换走了三成股份!即便如此,自己眼巴巴送给人家,还不见人家承情,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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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天晚上,心急如焚的梁少宁终于见到了卢豫川。两人先后进了壶笑天茶馆的雅座,没等卢豫川坐稳,梁少宁便急不可待地掏出了契约,递给了他。卢豫川细细看了一番,笑道:“梁大少爷,你若是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哟?”梁少宁被他讥讽惯了,也没放在心上,强笑道:“豫川,你就别拿你老哥哥开心了,快点办吧。”卢豫川冷笑着,在两份契约上签名摁了手印,收起一份,将另一份还给梁少宁,道:“梁大东家,我是该这么叫吧?如今咱们是商伙了,你不妨把钧兴堂眼下的状况,给我这个大股东讲讲。”
梁少宁沮丧道:“有什么好讲的?你叔叔倾销宋钧,把整个行市搅得一塌糊涂!原先钧兴堂各地的分号也都自行摘了牌子,我的号令出了神垕一点用都没有!钧兴堂窑口虽多,一没有商路,二没有卢家宋钧烧造秘法,眼下只能烧些寻常的粗瓷,可谓惨淡经营啊。”卢豫川仍是一脸揶揄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儿好使!”梁少宁顿时来了兴致:“豫川,你这话就对了!眼下咱们是一条船上的,钧兴堂好了,大家不就都有银子赚了吗?你有什么主意?”
卢豫川一本正经道:“找你老丈人董振魁啊!董家宋钧的‘天青’一色大名鼎鼎,你去找他哭诉一番,他老爷子看在董定云的面子上,好歹给你些独门秘法,不是什么都有了?”
梁少宁这才明白卢豫川还是在拿他开心,愣了半晌,大失所望道:“唉,我还以为是多高明的计策,原来就是这个!”
卢豫川正色道:“有件事情,我还没顾得上问你。梁家在你手里败得差不多了,你哪儿来的银子承办钧兴堂?股东里除了你我,究竟还有谁?”
梁少宁在这件事上早有准备,张口便道:“梁家所有商号全都抵押给了日升昌,得了一百多万两,神垕里雷家致生场、吴家立义场、郭家兴盛场背地里其实都入了股,一共凑了一百九十万两。豫川,我这是拿梁家所有的家产承办的钧兴堂,眼下又有了你的股份,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梁少宁已然是哀求的口气了。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