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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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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甚健,可是显然不会武功,但他并不因此而放松了戒备之
意,寻思:“对方既知是我,岂有不严加防范之理?智光禅师
虽是有德高僧,旁人却未必都和他一般心思。”
岂知一路平安,太平无事的便来到了止观寺外。天台山
诸寺院中,国清寺名闻天下,隋时高僧智者大师曾驻锡于此,
大兴“天台宗”,数百年来为佛门重地。但在武林之中,却以
止观禅寺的名头响得多。乔峰一见之下,原来只是十分寻常
的一座小庙,庙外灰泥油漆已大半剥落,若不是朴者和尚引
来,如由乔峰和阿朱自行寻到,还真不信这便是大名鼎鼎的
止观禅寺了。
朴者和尚推开庙门,大声说道:“师父,乔大爷到了。”
只听得智光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老衲失迎。”说着
走到门口,合十为礼。

乔峰在见到智光之前,一直担心莫要给大恶人又赶在头
里,将他杀了,直到亲见他面,这才放心,当下和阿朱都抹
去了脸上化装,以本来面目相见。乔峰深深一揖,说道:“打
扰大师清修,深为不安。”
智光道:“善哉,善哉!乔施主,你本是姓萧,自己可知
道么?”
乔峰身子一颤,他虽然已知自己是契丹人,但父亲姓什
么却一直未知,这时才听智光说他姓“萧”,不由得背上出了
一阵冷汗,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正在逐步显露,当即躬身道:
“小可不孝,正是来求大师指点。”
智光点了点头,说道:“两位请坐。”
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来,见两人相貌改变,阿
朱更变作了女人,大是惊诧,只是师父在座,不敢多问。
智光续道:“令尊在雁门关外石壁之上,留下字迹,自称
姓萧,名叫远山。他在遗文中称你为‘峰儿’。我们保留了你
原来的名字,只因托给乔三槐养育,须得跟他之姓。”
乔峰泪如雨下,站起身来,说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
父亲姓名,尽出大师恩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
阿朱也离座站起。
智光合十还礼,道:“恩德二字,如何克当?”
辽国的国姓是耶律,皇后历代均是姓萧。萧家世代后族,
将相满朝,在辽国极有权势。有时辽主年幼,萧太后执政,萧
家威势更重。乔峰忽然获知自己乃是契丹大姓,一时之间,百
感交集,出神半晌,转头对阿朱喟然道:“从今而后,我是萧
峰,不是乔峰了。”阿朱道:“是,萧大爷。”

智光道:“萧大侠,雁门关外石壁上所留的字迹,你想必
已经见到了?”萧峰摇头道:“没有。我到得关外,石壁上的
字迹已给人铲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智光轻叹一声,道:“事情已经做下,石壁上的字能铲去,
这几十条性命,又如何能够救活?”从袖中取出一块极大的旧
布,说道:“萧施主,这便是石壁遗文的拓片。”
萧峰心中一凛,接过旧布,展了开来,只见那块大布是
许多衣袍碎布缝缀在一起的,布上一个个都是空心白字,笔
划奇特,模样与汉字也甚相似,却一字不识,知是契丹文字,
但见字迹笔划雄伟,有如刀斫斧劈,听智光那日说,这是自
己父亲临死前以短刀所刻,不由得眼前模糊,泪水潸潸而下,
一点点都滴在布上,说道:“还求大师译释。”
智光大师道:“当年我们拓了下来,求雁门关内识得契丹
文字之人解说,连问数人,意思都是一般,想必是不错的了。
萧施主,这一行字说道:“峰儿周岁,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
中突遇南朝大盗……’”萧峰听到这里,心中更是一酸,听智
光继续说道:“‘……事出仓卒,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
活人世。余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杀汉人,
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
远山绝笔。”
萧峰听智光说完,恭恭敬敬的将大布拓片收起,说道:
“这是萧某先人遗泽,求大师见赐。”智光道:“原该奉赠。”
萧峰脑海中一片混乱,体会到父亲当时的伤痛之情,才
知他投崖自尽,不但是由于心伤妻儿惨亡,亦因自毁誓言,杀
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智光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
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道事
出误会,大大的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于临死之前
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他若是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
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后
我们有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于一个妄人之
口,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
一番。”
萧峰道:“嗯,原来是想开玩笑,这个妄人怎样了?”
智光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那妄人却
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也
必不在人世了。”
萧峰道:“多谢大师告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使萧峰得能
重新为人。萧某只想再问一件事。”智光道:“萧施主要问何
事?”萧峰道:“那位带头大哥,究是何人?”
智光道:“老衲听说萧施主为了查究此事,已将丐帮徐长
老、谭公、谭婆、赵钱孙四位打死,又杀了铁面判官单正满
门,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料得施主迟早要来此间。施主请
稍候片刻,老衲请施主看一样物事。”说着站起身来。
萧峰待要辩明徐长老等人非自己所杀,智光已头也不回
的走入了后堂。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两位到禅
房说话。”萧峰和阿朱跟着他穿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
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和阿朱
走了进去。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伸出手
指,在地下写起字来。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
他在灰尘中写道:
“万物一般,众生平等。圣贤畜生,一视同仁。汉人契丹,
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在灰尘。”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
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恶鬼,和帝皇将相亦无差别,
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足道。但我不是佛门子
弟,怎么如他这般洒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
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是微笑不答。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
似是僵硬不动。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一
探他的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
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罢!”
两人悄悄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的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
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
红尘,大彻大悟,原已无生死之别。”萧峰道:“你猜他怎能
料到咱们要到止观寺来?”阿朱道:“我想……我想,还是那
个大恶人所干的好事。”萧峰道:“我也是这么推测,这大恶
人先去告知智光大师,说我要找他寻仇。智光大师自忖难逃
我的毒手,跟我说了那番话后,便即服毒自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
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
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
什么‘汉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荣辱,俱化灰尘”。其实你
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么分别?江湖上刀头上
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
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刀头上挣命的勾当,我的确
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无
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么?你驰马
打猎,我便放牛放羊。”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
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
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
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
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
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
你对我这么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么?”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分?
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
到后来,声音有如蚊鸣,细不可闻。
萧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
她跌了下来,然后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
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后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

是永不后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
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
就是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
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后要找的一个
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后,你别再叫
我什么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
“我怎么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
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
道:“大……大哥!”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后,萧某不再是孤
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
阿朱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
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
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鸣响,他想到阿朱说“一同抵
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
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前任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萧峰偕
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千里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缱绻,一路上按辔
徐行,看出来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阿朱本来不善饮酒,

为了助萧峰之兴,也总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
温馨。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
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
之当日从雁门关外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
回想,这数千里的行程,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
梦不断,终于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便在
身衅,真要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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