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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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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反是安慰她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一宫之主既是个傻子,忠心于一个傻子倒底又有甚么好处?难得眼前有利,贪图一下原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自悔,也不必后怕,总之是我嬴了。”香吟道:“可这代价也不小……”云罗笑着半欠起身,捂住她的嘴道:“别再说了,我说了别再后怕。”

香吟不敢再说,可是心里总有一块地方,高高悬起了落不回原处,便似云罗,自家小姐和从前一样美貌,对她一样温和,可是总有什么地方,是变了……变得太多太多,再也找不回从前小姐那般的感觉了,便是她的语气,似乎是装乔拿捏说话的时间久了,听着总是虚飘飘的,有些矫情似的夸张,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温和敦厚柔婉的语气了。香吟看看云罗,又不觉羞愧,小姐变得再多,也是为了对付那些对她不好的恶人,对她又何曾有过半点改变?

锦瑟以谋逆罪论,不关在内宫而关到廷尉监,然而她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要见云妃。按理一个重犯死囚的要求怎样能够传出大牢都是问题,不料锦瑟果有办法,到底把这愿望送到宫里,云罗却也愿意。

云妃虽是不能轻易出宫,却将锦瑟押回宫里来,关在西场的角房里,容她在宫里过最后一夜。

这地方在西场极北之处,单独一座小院,辟开两间作为牢房,云罗并不陌生,她曾在这里待过此生难忘的日日夜夜。

二更过后,羊角灯飘飘摇摇,云罗围着锦衣兜帽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三月过近四月的暮春天气,并不冷,却有种黏乎乎的湿气,和着干草发霉的味道,(炫)恍(书)然(网)旧景扑面而来。窗户上卡着一盏灯,火光极微,投在斗室当中,这地方也没有床,几把乱草半是潮湿半是扎毛,锦瑟不曾睡在那上面,只是蜷着身子伏于地面,衣衫尽裂,露出肌肤之处皆是横七竖八的伤痕,显是用过了大刑。头颈里套着粗如小臂的铁链子,连着手足,云罗估量这链子大概是比她当日罚干粗活时所系的更重,她并不作声,只静静而望,目中流出欣悦而满足的神色。

锦瑟慢慢地抬起头来,身子动了一动,云罗只怕她临死反扑,向后退了一步。锦瑟咯咯地尖笑起来,牵动锁链上下哐啷作响,云罗才看清那链子极粗而短,从头颈开始,紧系着手足,全然无法立起,更不能直起身子,只能如兽一般手足骈地,链子一头锁在木桩之上,只有两三步之距,根本近不了云罗的身。锦瑟犹在笑,云罗也就渐渐泻出一缕笑意来。

歪着脑袋,打量这曾经狠狠欺侮、□过她的女子,如今不得不匍匐于她足前,锦瑟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她于是徐徐出言:“你倒真是有本领,又怎样说服得人,可以传进那个消息来,再见本宫一面?”

锦瑟嗤的笑道:“何必问,我用的方法,和你用的方法,有何两样,不过是你的运气好些。”

云罗脸色一变,却笑道:“可惜了临止,那么痴情。”

“即使我不提这个要求,难道你就能忍着,云妃娘娘此时的得意,最不愿意锦衣夜行,说什么都要来威风威风,你这一局骗了多少人,终于初初报了仇恨。”

“你这样的聪明人,我只想不通一点。”云罗道,“即便你帮他做事,我们中表之亲,多年未见,为何你视我如仇如瘟,放手叫我一死都不甘心。”

锦瑟闻言只抬目看她,半天不言语。夜里瑟瑟风动,扣在门弦窗户,把那盏油灯扑的一下吹灭了,只有秋林在门口提的羊角灯的光沿着半开的门洒进来,叫云罗的身体遮挡了大半,变形的黑影笼罩在锦瑟脸上,更映出一双黑莹莹的眼眸发着雪亮雪亮的光。锦瑟幽幽地开了口。

“我父亲和程家是同乡,程家势大滔天,两家虽然从无瓜葛,但父亲也一向以后学晚生自居。后来程家势败,骠骑大将军更陷入贪污丑闻之中,牵连到我父亲。家中男丁发配徒刑,女子没为贱奴,一夜之间我家就这样风流云散。”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你的父亲梁大人,甘冒风险救下我母女,让我们栖身府中,母女两个感激涕零,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大恩。”

她说着感激的话,语气恶毒,是全无半点相谢之意。云罗淡然道:“救也不是我救,这与我,又有甚么相干?”

锦瑟惨然道:“哪知道吏部尚书梁大人,世代簪缨,宰相之子,位列九卿,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牲!他对外道德文章天下楷模,思念亡妻誓不续娶,暗底里好色残忍,无耻变态!”

云罗默然听着。

“他收留我母女全无善意,实对我娘早有垂涎,进府次日,便不可忍耐地占有了我的母亲。”锦瑟哽咽道,“母亲为我,不得不委曲求全,然而他索求无餍足,不分日夜不问情由也要我娘陪侍,甚至连我在旁,他也不避嫌!我实在忍不了这口气,想到此人肮脏下流,面上却是道貌岸然,尤其在你面前,做得一派慈父模样,如此我娘跟着他,决计是没有出头之日,我便想出一策,欲引你看到真相,叫你父亲颜面扫地无从作人!”

当年锦瑟未成人,已是这般心机深沉,云罗方五六岁,若真叫她目睹丑态必惊至癫狂,云罗倒吸一口气,不恨父亲,只恨眼前这个人,这般恶毒。

锦瑟喘了口气,续道:“可是我从小便乏运气,或者说你父亲早就防着我了,他把我中途截回,捆着扔到床上,而后、而后……”她眼泪涌了出来,尖利之声不若人音,铁镣相击连响,“我才八岁……才八岁……你父亲不是人,他是畜牲!他是畜牲!”

云罗脸色陡地发白,不禁再往后退了一步。

锦瑟伏地痛哭道:“那时候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或者根本就是他玩厌了我们母女而出首告发,我们重新被抓起来没入宫中,就是这个地方,是陪伴我整个童年以及青春的地方,你可知道?”

她其实不需要云罗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娘以色侍人的风声传了出去,西场子的宫奴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恨不得将别人往死里踩的人?我娘名声恶臭,人前抬不起头,人后为了护我,又吃了不少苦头,不上半年,便被人诬陷偷了东西,活活打死。她一死,我更是失了庇护,从此任人欺凌,任人践踏,任人耻笑。你是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大小姐,可知道我陷在泥淖之中,一天天生不如死,若非报仇心思埋在心里,我挣不到你父亲死在贬官途中、更等不到亲手折磨你的那一天!我有多少恨,便还你多少,一记鞭,一次辱,都是你父亲欠我的债,是你父亲那个衣冠禽兽欠下的债!”

火光穿透了云罗的身子,薄薄的一层,照在锦瑟脸上,如暗夜妖魔。云罗先是满腔愤恨,夤夜到此而来确实为了如锦瑟所说不肯“锦衣夜行”,半年多来装疯卖傻,吃苦无限,终将第一个对头人亲手送下地狱,说不得意那是假的,也还存着质问的心思,中表之亲又有相救之恩,何至生出这般落井下石置之死地后快的心肠?但是听到这里,竟似乎与她所执意的反道而驰,胸中堆积如山的恨意,竟如冬后堆的雪人,点点滴滴在融化。

她既恐惧,又不甘,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不,她撒谎,她在撒谎!反正是非黑白,都由着她一个人说,又有谁能够证明!”手足的温度,却不住地凉下去。

锦瑟说得累了,面覆于地不再开口,几人的呼吸微不可闻,只有夜里的长风,悲凉如歌。

作者有话要说:打个招呼,明天停一下。。。

068 东流赴海无回波

锦瑟道:“表妹。”

这个简单的称谓,竟把云罗叫得一抖,她道:“你过来,你想知道你父亲和弟弟,是怎么死的么?你过来我告诉你。”

云罗几乎有些本能的恐惧,不想听,不愿听,可还是慢慢移过脚步,到了她身边。锦瑟道:“你蹲下来,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她伏在地下,要凑过去实属不易,可是云罗仿佛被蛊惑一般,俯下身来。

锦瑟募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下一拉,猛然张口咬住云罗的肩膀,她原意是想咬她的喉咙,可是重伤之下无力,那镣铐极重,使得她那一拉全然没有发挥出想象中的力道,就势死死咬着云罗肩膀,再不肯松口。春衣单薄,云罗只觉肩头剧痛,但看她势如疯狂,双目血红,神情似已非人所有。

秋林虽在门外,时刻留意里面情形,一见云罗不能脱身,他抢身进来,并起双指点在锦瑟下颔,迫使她松开口来,云罗由秋林扶着站起,惊魂未定,听得锦瑟笑声凄厉:“梁云罗,我恨你,恨死了你!我要报复,要报复!我恨不得剥尔之皮、食尔之肉、斫尔之骨、饮而之血!”

秋林一脚踢得她飞起来,铁链禁锢了她离地的距离,她身子如虾米高高弓起,鲜血狂喷,犹自笑得犹如夜枭厉鬼:“梁云罗,我诅咒你,诅咒你们全家――生女世代为娼妓,生子痴蠢如豕犬,你陷在仇恨泥淖永不能自拔,你屠尽天下人到头来舔嗜你最亲之人血肉!”

云罗被秋林几乎半是扶持半是拉,走得很快,远远的,还听到那凄厉的诅咒。秋林看她的脸,白得惊人,在深夜里如同透明一般,黑瞳无神,气息也微细,得偿所愿之后难得一见的神采似乎在这时全都击溃、焕散了。秋林有心担心,劝道:“那贱人信口开河,娘娘还是不要去听她。”云罗也不回答。

莳慧宫灯色如昼,皇帝着绛色纱袍,在灯下略觉烦燥地来回踱步。香吟采蓝等一众宫女都如临绝境,战战兢兢跪于地下。云罗走进来,连看也不看一眼皇帝,直接往里面去。皇帝见她回来本已有了笑影,才放出的三分笑容却这么生生地扼住,默不作声也就跟了进来。

云罗把那秋香色折枝大花妆花罗衫脱下来,自取了一件蜜合夹纱袍来换上,皇帝见到她肩头染了血迹,不禁“嗳哟”一声,紧赶两步上来瞧,道:“这是怎么了?”

云罗冷冷地一闪,又教他落了空,皇帝眼瞅着她道:“这又是怎么了,朕哪里惹你生气了?”云罗固执地不发一辞,皇帝缩回了手,唤道:“香吟!”这声音里带着两分愠怒,云罗脸色一寒,她换好了衫子,这会儿正把头发拆散,毫无预兆地生起气来,就把一根玉钗掷到地上,一拆为二。

皇帝皱着眉头,想她终于要爆发出来了吗?皇帝虽也想过等锦瑟一死,她又拿什么态度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又该怎么样继续装作一无所知,两个人把这出戏究竟要唱到几时?可是她越来越是明目张胆,把既定死罪的囚犯也能调进宫来,半夜出去见面,这胆子也太大了,终不能放任她这般下去,所以今天来此的目地,原也有看情形怎么来拆穿她假象的意思,还担心惊吓了她,却不曾想竟是由她先放弃这一层伪装。

他禁止别人进入,神色不由严厉起来,沉声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值得和我生气的,朕倒还想给你留着面子,你就敢和朕怄上气了吗?”自袖内取出一样东西,啪地掷于地上,“你拿去看看!”

那是一块流云百蝠的圆形玉佩,缕空雕刻,沁色无瑕,那玉质甚是坚硬,在地上弹了两下仍完好无恙,皇帝冷笑道:“还要朕拿别的东西出来吗?回头瞧瞧,这半年多,朕赐给你的宝贝,你还能拿得出几件来?除了过于珍贵难货殖的,或者有标识易给人认出的,你都敢拿去卖了!得来的钱,方可供你周旋暗算,收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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