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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莽夫 作者:欧俊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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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过去想听清他们究竟在议论什么,大人们却都歪斜着嘴脸哄笑起来,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嘴角泛出未擦净的油光。
  母亲忙赶上前,在更大的笑声中,硬把他拖回了家中。
  有次竟连那路边游弋的野狗,也对着他狂吠,他抬头看了月色,反而一步一步向那野狗走去。
  那野狗见状,却呜咽一声,转身跑了。
  他的生活便是这样,没有乐趣,没有痛苦,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直到弟弟的出生,他才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自己活着这件事来。
  母亲常夜不归宿,他径自和衣仰躺在床上,弟弟缩成一团,趴在他胸口熟睡,口水沾满了他的衣襟。
  等弟弟长到了能跳能跑的年纪,每次出门总带回一身伤痕。弄脏的小脸上露出一双生气的眼。
  “婊子养的……”弟弟低着头。
  “谁?”他细心地帮弟弟处理着伤口。
  “隔壁的,他说我婊子养的,他才婊子养的。”弟弟撅起嘴。
  摸摸弟弟的头,第二日他提着小篮子出门买菜的时候,正看见了隔壁的孩子。
  一颗石子砸中了头,鲜血顺着前额流了下来。
  那孩子早跑得不见踪影,他用袖口擦擦脸,仍旧走他的路。
  手里攒着买菜的钱,没去集市,又绕了好多地,停在了糖人摊子边。就连那做糖人的师傅,也都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看他。
  回家的路上,果然被守株待兔地再次扔了石头,他不以为意地晃晃手中物:“吃糖?”
  孩子的眼睛骤然变大了。
  他笑了,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和诚恳:“陪我去河边玩。”
  孩子舔了舔嘴唇,跟了过去。
  到了河边,他左右看了没人,便把糖递给孩子,在那孩子如获至宝地舔着糖时,他从背后猛推了一把,孩子便直直栽进了河里。
  孩子在水里挣扎,他蹲下来捣水洗净了脸上的血,站起身,河面上已空了。
  看着渐渐平静的河水,他有些奇怪,这些笑话他和弟弟的人,这些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仿佛互相劝勉,互相牵掣,非要看见有人死了才安心。
  若无其事地回了家,弟弟一直眼巴巴望着他,他却径自爬上床睡觉了。
  “饿……”弟弟跑到床边来跟他说。
  他摸摸弟弟的头,词不达意:“以后不要吃别人给的糖。”
  第二天的午饭,是母亲叫人送来的,一条蒸鱼。
  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让他不禁想,这鱼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也是吃了人肉,喝了人血的罢,一筷子戳下去,鱼眼弹了出来,他夹在弟弟碗里:“来,这个好吃。”
  后来听说孩子的娘自戕了,那女人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自己紧紧勒死了自己。
  他想,婊子养的这样高深的词必定不是孩子自通的,是老子娘教的,那这女人死的也算合适。
  大清早,去寻弟弟;却见弟弟一个人小小的,立在堂门外看天。
  弟弟的神色很专注,见他来了,就说:“哥哥,天空好蓝,但我坐在屋里,觉得横梁和椽子都在头上发抖;抖了一会,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了,好重,我就动不了了。”
  他把弟弟抱起来,直到太阳出来了,才问:“还重不重?”
  弟弟笑了,在阳光下尤其明媚,撒娇地说:“哥哥抱我,就不重了。”
  母亲正浓妆艳抹地从外面回来,正看见他们俩兄弟搂着晒日光,嘴里就喃喃地道:“又在发什么疯。”
  弟弟眯起眼睛看太阳,似乎没听见母亲的话。
  凝视着弟弟美丽如瓷娃娃般的侧颜,他不禁想,这种沉重到无法动弹的感觉,自己是永远无法体会了。
  可为什么弟弟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不明白。
  反正他自己的世界里,原本就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
  这种黑暗,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也不少。
  ******
  【罗武番外(中)】
  直到今天,他还记得梁志远来的那个晚上。
  夜里,全然没有月光。
  还是白天的时候,来了一个泼妇,指着门口骂了半晌,说她们村子里从前有个贱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女人便挖出她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通红斩新,破邪辟蛊。
  母亲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胭脂在手中一颤,便在唇边染出一条鲜红。
  弟弟看了母亲一眼:“你流血啦?”
  话音未落,那胭脂盒便正对着弟弟飞过去:“乌鸦嘴,晦气!别人欺负我,你个小杂种也不给我找好!”
  弟弟的头被砸出一个大包,他起身去别房拿药。
  路过院子,仰头,却见天空阴晦,飘着一朵黑云,冷风穿堂而过,呜呜的响。
  拿药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妆容完毕了,边修着指甲,边张着血红的嘴对弟弟说:“等会儿你爹要来,你可要好好叫他。”
  弟弟的小身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母亲又交代了几句,他推开门,母亲便闭了嘴。
  把弟弟拉到身边,他开始给弟弟额上的伤处上药。
  等母亲走了,弟弟抬起小脑袋,眼睛里似乎进了沙子:“我……我……有爹爹?哥……我……”
  弟弟拿着小手擦眼睛的样子,让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他看着弟弟:“好了。”
  弟弟摸摸头上的药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跑了出去,从门口朝外张望。
  他立在廊上,冷眼只见苍灰的天底下,没有一丝缝隙,漏出半点光,门前横着几株败草。
  弟弟站在败草中,只留下一个萧索的影子。
  太阳下了山,他走过去喊弟弟:“回来睡觉。”
  弟弟摇摇头。
  拉起弟弟的袖子往屋子里拖,弟弟却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甩开弟弟,他自己回了房间。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趴在窗栏。
  后半夜月亮下去了,一片乌黑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
  弟弟就一直孤零零地坐在门口。
  直到星星都暗淡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才搂着母亲撞进了门。
  母亲看见了弟弟,推那怀中的人道:“志远,你看啊,他就是……”
  男人笑了起来,也不知道那笑声中是什么意思,便搂着母亲进了房间。
  他在屋里看弟弟,弟弟跟到母亲的卧室门口,隔着纸窗看着屋内青白交缠的人影。
  第二天男人起得早,一推门差点踩着睡在门口的弟弟。
  脸上出现无奈的笑:“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弟弟怔怔地看着他,揉着没睡醒的眼:“爹爹。”
  男人系着胸前长衫的扣,拿中指压在唇边,摸摸弟弟的头:“天地君亲,不可乱叫。”
  说着男人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推门出来,看见了弟弟:“志远呢?”
  弟弟指了指门口。
  母亲皱了眉头:“你叫过他没有?”
  弟弟转身跑了。
  他走过去,见弟弟蹲在角落,便伸手抚上弟弟的脊背。
  弟弟推开他,自己拿脸对了墙壁。
  他忽然开心起来,从背后把弟弟抱了满怀:“哥哥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弟弟哭着扑住了他,涕泪擦了他一脸。
  ****
  那之后又过了两年,弟弟长到七岁,已有了如玉少年的模样。母亲那样挑剔的人,也开始对弟弟的相貌赞不绝口,甚至还节省了脂粉钱,专门为弟弟购置衣物。
  早些时候,母亲教了他们俩识字。他在家中没什么事,就是每日看书,画画。
  弟弟的性子却随着年龄增长而渐冷了,对他也很少像幼时那般撒娇。
  有次弟弟正要出门,却看见一个穿着土气的农村青年在门外探头探脑。
  那青年紫红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背着一只大包袱,怕羞地低着头。
  弟弟语气颇为不好地迎了上去:“谁?”
  青年如惊跳的小鸟一般退了一步,唯唯诺诺地搓着手:“我……我来找我大姐……”
  弟弟冷笑:“这里只有找妹子的,没有找大姐的。”
  青年几乎要哭了出来:“真的是我大姐……”
  他在旁边看了半晌,这才迎了上去,好声好气地问青年:“你找你大姐有什么事?”
  青年挠挠头,小心翼翼地窥伺着他和弟弟的脸色:“她离家许久,最近给我写信,让我过来看看……”
  见两人沉默着,青年恍然大悟地从背上把包袱拎下来,蹲在地上打开了,一样一样地往外面摆:“你看,这都是我们家特产,大姐她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他看着青年蹲在地上摆弄,遂笑道:“原来是舅舅,请进。我是哥哥,这个是弟弟。”
  青年张了嘴,半晌终于找到了下一句话:“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没名字。”弟弟转身回了屋子。
  青年咬着嘴唇“喔……”了一声,默默地跟在了弟弟身后。
  收拾出来一间客房给青年,太阳下去了,青年的房里点起了油灯。
  弟弟一脸不耐烦地进去:“油很贵的,你省着点用。”
  青年慌慌张张吹熄了灯:“我……我下午翻了书,给你和你哥哥都起了名字……”
  弟弟无言地看着他,青年涨红了脸:“是景玉两个字,高山景行的景,温雅如玉的玉!意思很好的!”
  他走进门去,见弟弟和青年僵持着,就笑道:“那可谢谢舅舅了,饭做好了,出来一道吃。”
  青年的嘴就像没把门似地,吃饭的时候就给他掏了个底。
  原来青年是母亲老家中长房嫡子,可惜脑筋不太好,再加上人又有些痴气,居然就瞒着高堂,跑城里来寻早就被赶出家门的庶姐。
  “权重望崇的崇,琼楼玉宇的玉,是崇玉两个字。”青年讨好地笑着,米粒沾在了嘴边。
  门吱吱呀呀响了,是母亲回来了,她一见青年就道:“你来啦!进屋,我有话跟你说。”
  母亲穿着时兴的旗袍穿过院子,瓦楞边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一片寂静。
  他和弟弟跟了过去,母亲在房里点了烟,对着青年道:“该说的,我信上都说了。你来了,说明你还是个有良心的。”
  青年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母亲叹了口气:“我不年轻了,也该安定了……”
  他心中一怔,转眼看弟弟,却见弟弟睫毛的黑影闪在略显纤细的玉颜上,和廊外的天一样暗沉。
  青年怔怔地“喔……”了一声。
  母亲看了他俩一眼,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可我舍不得这两个小的,毕竟不能带着他们入门……”
  青年抬起脸:“让他们跟着我吧,我能把他们养大。”
  母亲咳着烟笑起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仔细太太揍不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崇玉哥哥的番外,好长……
  

  

  20、第 20 章【补完】 。。。

  【罗武番外(下)】
  离别时候并无多少感伤,弟弟最后投向母亲的一眼,带着冷漠。
  母亲衔着烟,看不清表情,夜的屋子里,燃了蜡烛,弥满了青白的光,没有一点暖。
  离开生活许久的老屋,弟弟跨出门槛,被黑暗衬出一个灰色的影。
  最后落在视域中的,只有舅舅提着大箱子,一路小跑地跟在一言不发的弟弟身后,亦步亦趋的滑稽模样。
  看着厚重的大门关上,放佛隔绝了空间,形成了两个决然不同的世界,母亲便跪在门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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