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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昌咬了咬牙,没说话。允祥跳起来走到他跟前:〃是脑袋!顶戴都是戴在脑袋上的!〃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摔在弘昌身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亲厚你十二伯亲厚得紧呢?他们家园子里有宝贝不成?你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我挡了你的道儿了?我告诉你,我这条老命赔在你手里不打紧,这一府的人不能都因为你葬送了!我这回就挡到底了,从今天起,你休想踏出你的院子一步!大清朝打今儿起也没有你这么个贝子!〃
弘昌大惊,猛地抬起头:〃阿玛,您凭什么这么对儿子?亲厚十二伯哪里错了?十二伯也不是阿其那,也不是塞思黑……〃
〃啪!〃响亮的一个耳光结结实实落在弘昌的脸上。屋子里静了下来,我惊慌地抬眼看着这对峙的父子俩,耳边只听到允祥浓重的呼吸声。
〃阿玛!就因为三阿哥禁在他们家?儿子自小本来跟他最是熟稔,他一个罪人能怎么样?到底是皇上的血脉,就非得捕风捉影避而远之么?〃这一巴掌显然打得弘昌愤愤不平,冲口顶撞起来,〃要说避祸,阿玛又几曾时时惦记着这一府的性命了?小绶恩还不是你们……〃
〃大阿哥!〃我立刻打断他的话,过去扶着有些摇摇晃晃的允祥,沉下脸说,〃弘昌,额娘一个女人家说不出大道理,但是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不该参与的就不参与,这才是穿了朝服的人最先应该学会的。〃
弘昌愣了愣,使劲往前蹭了两下,口气转了哀求:〃额娘,儿子认错,可是儿子没有做不忠的事,求您劝劝阿玛,不要关我,儿子不想啊!〃
我看看允祥有些呆滞的眼神,扶着他重新坐下,忍不住回头长叹一声:〃弘昌,你的阿玛关你打你,是为了护你,你年轻识浅,是该寻个僻静角落好好想想清楚,这世上有很多事,表面是一个样子,本身又是一个样子。倘若有一天到了连阿玛都护不住你的时候,你还能跟谁讲道理去呢?〃
弘昌瘫坐在地下,表情显得迷惑极了。我招了招手,两个侍卫便搀着他出去了。我坐在那里跟允祥对视,一时也找不到话茬来劝他。过了一会儿,还是他自己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一阵阵发冷,我伸手扯扯他的袖子问:〃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关着他?〃
他歪着嘴角摇摇头:〃他不是我,他想不明白的。你道弘时为什么获的罪?你死我活这四个字,他看得太简单了!有这样愚顽不灵的儿子,是我的错!〃说到这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在一天自然就关他一天,倘或我闭了眼,还怎么关他管他?〃说完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不自在起来:〃看我干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贴在他额头上:〃我是听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想起先帝了。你不知道,第一回废太子的时候,他把我们都捆了起来。那会儿他就是这么说的,关我们捆我们,是为了护我们周全。呵呵,没想到竟是你悟了。〃
我挤出一丝微笑说:〃先帝的英明果决,岂是寻常人可以效法一二的?只不过这天下父母心,原本就是相通,不是有句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么?我不过替你说出你的话,也知道你的小心翼翼,毕竟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力。〃
他眯起眼睛,苦笑变成了傻笑。我就着那只手点点他的额头:〃刚才看你那个弯着腰训人的样子,活脱脱跟当初老爷子训你时一个样!〃
允祥听了拍着后脑靠在椅子上,突然又严肃下来说:〃对了,绶恩的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那天开始,弘昌的院子门口就多了侍卫把守,该送的东西定时定量的一样不少送了进去。不过看到弘昌还是那么情绪不定,我们便把他的儿子永宣带了出来交给弦心抚养。
绶恩的事允祥反而没再说,只是几天后从账上支走了五百两银子,没等我问就又跑去天津了。等他回来仍旧宿在交辉园,满打满算竟有一个月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七月,宫里上下都在忙活四阿哥的婚事,虽然没人确切知道这个皇子就是未来的国君,可是四阿哥受宠也是人人看在眼里的,即使不及八阿哥。但福惠毕竟还小,于是巴结四阿哥就成了眼下最实际的问题,在这种前提下,四阿哥的婚事也就趋于隆重了。
然而就在这种忙碌的时候,从怡亲王府传出消息,幼子绶恩于七月十一寅时,急病夭折了。
那两天上门道恼的人络绎不绝,我对外宣称伤心过度,告了病。不久果然皇后差人来问,并且准我可以不用参加四阿哥的婚宴,我整日坐在屋里淌眼抹泪,心里倒是真正的酸楚,记忆都还停留在宣布绶恩生病的那天晚上……
当日傍晚,小蒋太医登门来见,说是允祥打发来给绶恩看病。我看了看跟他来的小福子,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一番诊脉过后,他留下药方和允祥的字条便走了。我照着那字条上交代的又从账房支了五百两,令小福子从外面另雇了一辆车停在府后的胡同口,只等天一黑,各院都歇下以后便留下秋蕊坐镇,自己抱着绶恩从马厩后面的小门出去上了车。
说来也奇怪,往常很早就睡下的绶恩,这会儿却瞪着亮亮的眼睛精神得很。整着他头上的小帽子,我心里的担忧更大于不舍。绶恩快要三岁了,对我的依赖是否已经成为他记忆中的烙印?对于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他能不能接受呢?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车子停在一座新盖的四合院前,周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我分明闻到了一股郊外特有的田野的味道。一个小丫头过来搀扶我,院子里很静,除了左手边的屋子,其余全都黑着。小丫头要叫,我摆了摆手,走到门口自己打起帘子。
〃笑儿,还没去睡么?做神做鬼儿的干什么呢?〃里屋传来一个声音,我顿了顿步子,手心冒着冰凉的汗。
〃这丫头,到底是做什么?〃随着一声笑嗔,屋门口闪出一个利落的身影,看清我以后顿然呆住,脸上瞬息万变,百感交集。
我的眼底涌上一些东西,视线模糊起来。面前这个两鬓斑白,眼角唇边都带了刀刻般岁月痕迹的人,如何能与那雍容的廉亲王妃相关联?仅仅三年不到,她的骄傲与尊贵已然全都归于平凡,可她爽朗的笑容还一如当年,还是可以让我在为她悲戚的同时被她温暖。
〃傻在那儿干吗?我真就老得不入怡亲王妃的眼了?〃还是她最先勉强说出话来,〃还是你以为大半夜的见了鬼了?〃
我笑了,原本憋住的泪水一下子被这一笑带了出去,扳着她的肩,上下打量一番,我摇着头说:〃真好,真好,我可是再不想出去请牌位了。〃
毓琴捏捏我的脸,说:〃瞧你这样子,这命还不是你们保下的?〃
〃是,也不全是。〃我陷入沉思。腿突然被后面扑来的小小身体抱住,我这才想起来,赶紧蹲下把绶恩拉到前面,〃快,这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你看,这是绶恩。〃
毓琴的笑凝固在脸上,随即被汹涌的泪水覆盖,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哽出一句:〃像,真是太像了!〃
〃什么叫像,货真价实的就是,难不成还是我现捏的。〃我忍不住打趣她。
她嗔怪地捶了我一下,很快抹净脸,伸手去拉绶恩,绶恩吓得扭头抱住我的脖子,怎么扯也扯不开。我尴尬地看看僵在那儿的毓琴,解释说:〃这孩子的个性可是一点不随你,而且他这个长相,我也只能把他拘在屋里,我们府里的人几乎都没怎么见过他,所以怕生得很。今后你可有得忙了,叫他适应怕是很要费些功夫。〃
她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泪珠在眼眶里闪烁着,半天才止住笑说:〃就连这个自小儿见人就躲的别扭劲儿都是一模一样。〃
〃八嫂……〃我急切地想说点什么,又一下子都给忘光了。
〃'八嫂'这种话也就不用提了。〃毓琴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进了里屋,我抱着绶恩跟进去。屋里很简洁,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茶几,还有一个供桌。绶恩已经有些困了,小脑袋一冲一冲的。我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哄着他,问向坐在床沿发呆的毓琴:〃这里可还少什么?〃
〃少?你这话问得奇了,现在哪一样对我而言不是多的?〃
我无语,把绶恩放在床上,挨着她坐下小声说:〃外头我带来的包袱里还有五百两,还有一张纸写着绶恩平时习惯吃的用的,还有他到换季时常爱患的毛病。一会子我去了,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你,可你要是有了难处,就告诉给你送东西的人。还有那个小丫头,你放心,她一家子都是我们庄子上的,我保证她妥帖得很。〃
毓琴的眼睛一直黏着在绶恩的身上,轻轻抚过孩子的脸,她笑得很开心:〃有了他,我什么难处都没有。何况,〃她指了指供桌,〃还有眉儿陪着我呢。〃
〃好啊,咱们白好了一场,你们两个有什么私房话要是偏了我,我可不依,赶明儿个我死了,你也给我请一块。〃
她立刻皱了眉头:〃你说你都不惑之年的人了,这满嘴胡唚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我握过她的手:〃这倒也不是平白瞎说,算起来,也许不会太久了。〃
〃去你的!雅柔,有了今日一救,咱们的缘法便是几世也断不了的。凭我对你的了解,要是说上一大车感激涕零的话,只怕招你一顿啐呢。你看咱们三个,真个是同人不同命,同始不同终。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怨,连这小东西都回来了,我这日子自然还是要过。也只望你好好把你的福享下去,就算是你替我们享的,我们替你把罪受了。〃
我呆住,她淡漠的样子说起过往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来这么多年相处,我还是没有真正看透毓琴,她不仅仅是个骄傲的女人,她已经骄傲成了她自己的神。
聊着闲话就忘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丫头探个头进来回:〃福晋,刚才跟来的福哥哥传外头大爷的话,说时候不早了,请您早回吧。〃
一句话让我顿时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回头看看睡熟的绶恩,还是毓琴勉强打趣道:〃呦,怡亲王贤名在外,这家教可也是忒松懈了,赶车的都敢称大爷了?〃
我也笑了:〃怎么敢招摇我们家的车子出来呢,这是外头雇的,不知道底细。〃说着就站起身要走,没想到下摆一紧,我回头一看,绶恩半睁着眼睛,瘪住嘴巴,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我为难地看向毓琴,她点点头:〃走吧,总要过这一关的。〃
我咬咬牙,回身去握绶恩的手,在他放掉我衣角的同时猛地挣脱开向门外跑去。从屋子到门口的路程没有多远,可我跑得很吃力,风声逆着方向擦过耳边,马车一摇一摇地在视线里放大,我加重自己的呼吸声,努力想去遮盖住什么。
跑到跟前,我也不等人扶,急急地蹬了脚凳就径自去掀车帘子,一路跑得脚下有些软,蹬在凳子上晃晃悠悠地,好容易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前面的马儿有点烦躁地跺了跺蹄子,引得车子一阵晃动,我赶紧扒住车门,黑暗里探出一只手,一把把我拖了进去。
错愕地听到几声轻笑,我这才缓过味来:〃呵呵,敢情这'外头的大爷'是另有其人啊,你又是什么时候跑来的?〃
〃你这天下第一迷糊人,被另外的车子跟了一道儿都不知道,叫我怎么放心让你半夜三更的自己跑?〃他的眼睛真亮,在这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