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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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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回转之际,六皇子突发奇想,提出要去看看当年宋曼姬抱着自己藏身垃圾车中,偷偷溜出宫去的那扇门。
  皇帝与身边人尽皆愣住。内侍总管面露为难之色。专供垃圾车、粪车出入的侧门,乃是整个皇宫最偏僻最污秽之地,别说皇帝没去过,就是级别高些的内侍宫女,都不见得认识路。
  皇帝沉默片刻,道:“为人不敢忘本,如此甚好。你想去,爹爹与你同去。”
  陛下如此说,内侍总管惊诧之下,不敢劝止。只得立即找人来领路,又匆匆派人打前站,好歹别叫皇帝和六皇子与大粪车撞个正着。
  走出一段,内侍请陛下、殿下乘坐步辇。宋微估计距离不短,老人家体力不够,怕是难走到地方,便请皇帝上了步辇。自己愁眉苦脸推三阻四,求得老爹允许,一蹦一跳跟在旁边。皇帝看他那副嘻皮笑脸摇摇摆摆的样子,叹口气,只怕他次日祭祀典礼上失了仪态,一路苦口婆心叮嘱。
  宋微一面腹诽老爹有向三藏大师发展的趋势,一面有口无心,喋喋应承。
  走到半途,道路依旧宽阔,屋宇却渐渐低矮朴素,明显越来越偏僻。步辇速度太慢,遂换乘马车,宋微对皇宫的庞大面积第一次有了实质体会。
  宫内马车并非野外奔驰的类型,车轮高大,四面轩敞,便于观景视察。打前站的侍卫与内侍效率相当高,沿途各司各署宫女内侍,以及没有资格进入内宫的宫仆,望见皇帝车驾,远远下跪叩拜,井然有序。
  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外宫一处侧门前。随行侍卫哗啦散开,呈围拱之势保卫皇帝皇子。宋微先自己跳下马车,然后回身搀扶皇帝下来:“爹,你慢点。”
  待皇帝站稳,驻守此处的侍卫齐刷刷跪倒:“参见陛下、六殿下!”
  其中的小头目战战兢兢上前跪拜,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面圣的机会,差点话都说不利落。
  虽说同属廷卫军,然而守在这外宫北面最偏远的侧门,天天查看垃圾车和大粪车,与守在南面皇帝上朝的紫宸殿门口,日日看天子驾临百官朝拜,岂止天壤之别。通常分配到这地方来守门的,都是清白可靠但出身普通的军士。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谁知道你是给皇帝守前门还是后门?何况廷卫军的军饷无论如何高过其他部队,因此倒也没什么可抱怨。
  皇帝叫侍卫们起身,转头与儿子怀起旧来。父子俩很有默契,笼统感慨几句,其他内容,尽在不言中。此处已是最外一层宫墙,出了这道门,便是一条官道,以及开阔平坦的草地。更远处,一排排密布着廷卫军的营房。如此设计,既防火,又防兵,安全系数极高。
  宋微与皇帝说着话,总觉得有人偷窥自己。猛回头,撞上两道熟悉的目光,一个守门侍卫仓惶低头。
  盯住那人看几眼,宋微走过去:“你抬起头来。”
  那人扑通就跪下了。
  宋微试探道:“薛璄……薛三郎?”
  那侍卫听见这一声,霍然抬头,喜极而泣:“妙、妙之……真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可不正是薛三郎。
  宋微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想一想独孤铣与魏观的小动作,又觉得合情合理。薛三虽是猪队友一名,却是最仗义的猪队友,只怕没少在独孤铣手里吃亏。否则堂堂西都府衙长史之子,何至于沦落到在皇宫后门检查垃圾车与大粪车。
  歉然道:“三郎,真的是我。实在对不住,之前瞒了你许多事。你先前不是供职京兆府衙?怎的会在这里?”
  “我、我……”
  皇帝这时走过来:“小隐,你识得此人?”
  薛三郎被皇帝这句话瞬间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言行已然构成大不敬之罪。别的都顾不上了,立刻咚咚磕头:“薛璄御前无状,恳请陛下恕罪!”
  宋微伸手拉他起来:“行了,你是被我吓的,我爹不会怪你。”
  薛璄兀自把头往下点:“请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他算个小军二代,家里从上到下盼的都是效力皇家,出人头地。这会儿皇帝都到眼前来了,岂有不惶恐之理。
  宋微看拉他不起,只得罢了。向皇帝解释:“这是薛璄,西都故交,于我有恩,曾帮过大忙。”
  皇帝愈加和蔼:“原来是薛爱卿,你且平身。”
  薛璄听见这声“爱卿”,骨头都轻了,抖抖索索站起来:“谢陛下。”瞥一眼宋微,昏头昏脑加句,“谢、谢六殿下。”
  宋微看他那样,大概吓得狠了,此时此地也不适合叙旧聊天,道:“明日我就住王府去了,回头派人叫你,到府里来慢慢说话。”
  皇帝见薛璄一表人才,能混到廷卫军来,想必有些本事。既然于儿子有恩,自当量才重用,也温言勉励几句。
  直到皇帝与六皇子上了马车,薛璄还呆呆杵在地下。守门侍卫头目使劲拖他一把,才如梦初醒,跪倒拜送。
  宋微在车上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由失笑。也不知薛三会几天睡不着觉。
  皇帝自然问起薛璄身份,与儿子结交详情。除去跟自己有一腿,宋微把其他能说的都说了。说几句好话并不费力,借此还了薛三郎的人情,心里踏实。
  只不过,薛璄帮着他藏起来,于宋微自己而言确是帮了大忙,对皇帝来说当然全不是这么回事。宋微强调薛三实为上当受骗,毫不知情,为朋友两肋插刀,施以援手,皇帝才勉强释然。沉吟道:“这薛璄助你于困厄之中,可见为人仗义。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不如让他去你王府当个侍卫头领。”
  宋微慌忙摇头:“不可。”开玩笑,这不是把薛三郎往绝路上送么。
  皇帝问:“有何不可?”
  宋微没法说会被独孤铣的醋海淹死,脑子飞快转动,正色道:“薛三郎志在凌云,去我王府任职,实在埋没了他。他宁可屈居如此偏僻之地,也要从京兆府衙换到廷卫军来,爹若觉得他可用,不如给他换个岗。”
  皇帝微笑颔首:“如此便升他为七品云骑尉,去含元殿驻守罢。”看儿子一眼,“你用起心来,倒也不是浑不晓事。”
  宋微干笑。
  三月二十九。
  宋微天没亮就被弄起了床。沐浴、焚香、更衣,把皇子衣冠一样样佩戴停当。寝宫内侍宫女们瞧见他穿戴好的模样,个个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惊叹赞美。皇帝把小儿子上下端详一番,说了个“好”字,眼眶湿润,再无言语。
  这一日上午,于紫宸殿举行封爵仪式,由宗正寺卿、延熹郡王主持。下午祭祀宗庙,则由玄青上人、明华公主主持。太常寺与礼部协同合作,完成所有典礼。玄青上人前一日便已进宫,宿在宫中道观内。百官凡有资格参与朝会者,一律列席。此外,恩科得中的进士,驻留京城的外邦使节,均受邀参加了上午的封爵典礼。
  在六皇子的封爵仪式上,其生母纥奚昭仪追封贵妃,牌位进入宗庙,配享馨祀。
  皇帝此前一直担心宋微当众失仪,事实证明他的幺儿乃是典型的临场发挥型选手。当日所有在场之人,无不为六皇子姿容仪表、风度气质深深折服。
  当他身着紫绫锦绣袍,腰悬金镂玉带钩,头戴鎏金白玉冠,端坐步辇之上,缓行宫殿之内,恍若天人之姿,翩翩降临,没有任何人,对他身为金枝玉叶天潢贵胄,生出丝毫疑惑。
  且不说自太子而下其他几位皇子心中是何想法,也不说亲近如宪侯独孤铣,平添多少酸涩,这一日真正彻底被六皇子面貌惊骇到的,是两个人:一为工部尚书欧阳敏忠,二则为朝议大夫姚子贡。

  第一〇六章:洪福骤降难消受,皇亲初近费周旋

  其实要说惊骇,吓得最狠的还是薛三郎。可惜他没有资格列席六皇子的封爵典礼,否则只怕站都站不稳。
  昨日皇帝陛下与六皇子殿下刚走,薛璄便被一干同僚围住,各种刨根究底问,羡慕嫉妒恨。他压根顾不上理人,向上司告个假,快马加鞭就往姚子贡的别院赶。
  话说去年九月初八,宋微中途从马场退出,薛璄乃是事后才知道。姚子贡以为宋微临时内急,出去方便。一场击鞠结束,遍寻不着,并未太放在心上。众人无法久等,照原计划出城狩猎。薛璄骑在马上频频四顾,姚子贡还打趣说他兄弟不是吃坏了肚子,就是被谁家姑娘勾留住了。薛三心中忐忑,可又不能单独留下,只得随同大队伍出发。结果才安下营帐,就赶上宿卫军执行紧急军令。
  姚子贡什么也不知道,薛璄却是心中有鬼。找不见宋微,总觉得不踏实。众人因了宿卫军骚扰,扫兴而归,没走出多远,便撞见放开四蹄飚得高兴的得哒。一干军士蜂拥围上,非说此乃钦犯坐骑,薛三作为藏匿钦犯的最大嫌疑人,当场带走,便是姚子贡想救也救不下来。
  薛璄被扔进监牢,很吃了点苦头,但实际上,精神折磨远远超过皮肉之苦。他心里认定是宪侯公报私仇,可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对方要把自己如何,日夜忧虑,差点没白了头发。过了些天,莫名其妙又被放了出来,上头轻飘飘一句弄错了,便交代过去。这下他心里越发认定受了宋微牵连,宪侯背后捣鬼。当主审官问有什么要求,壮起胆子提出想调往廷卫军。没过几天,竟然梦想成真,果然进了廷卫军,只不过岗位不太如意罢了。
  事已至此,无法可施,他暗中猜测,宋微多半又被宪侯捉了回去。奈何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空有护花之心,徒嗟美人薄命而已。
  当日从监牢一出来,他便去找姚子贡解释,偏生又不敢把自己猜测的真相往外讲,一番说辞漏洞百出。姚子贡当然不肯相信,只嫌他无端招惹麻烦。倒忘了自己当初如何看上人家的千里马,恨不能巧取豪夺。经此一事,薛三哪里还有脸往姚四爷跟前凑,好歹廷卫军的差事是真,足够应付家里啰嗦,暂且安分上班。
  孰料多日不见的宋妙之,竟会在宫门内再次重逢。对方摇身一变,成了流落民间回归皇室的六皇子。好比晴空一个霹雳,旱地一声响雷,轰得薛三郎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刚有一点清醒,勉强想起唯一一个能商量主意的知情人来,便是姚子贡姚四爷。他此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各种乱糟糟的念头在脑子里如同煮粥一般,不找个人说道说道,直接就要沸开了不可。想到姚子贡,好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再无疑虑,飞奔上门求助。
  姚子贡刚吃罢晚饭,正端着茶碗坐在廊下剔牙,仆从在旁边挑高了灯笼供四爷赏花。因为薛三硬闯进来,相当不耐烦。待驱走仆从,听完他一席话,愣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你是说……皇帝陛下找回来失散多年的六皇子,是你那远房本家兄弟薛蟠?”
  “正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许多同僚可以为证,绝不敢欺瞒四爷。”
  姚子贡上下打量他几眼:“那你来找我做什么?等着当皇亲国戚不就得了?”
  薛璄这才想起还有重点内容没交待:“不、并非如此,薛蟠、那个、他、六殿下,并非我远房兄弟……”
  念及宋微与自己那一团乱麻似的孽缘,如今他做了皇子,后头等着薛家的,也不知是泼天的富贵,还是株连三族的罪过,薛璄心中着实不安。眼前这位姚四爷,好歹算得同病相怜,既帮过宋微的忙,可也讹过人家的马,叫人堂堂皇子守着马厩做过马夫。薛三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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