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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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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刀、剪刀、剃刀。”磨锯条的人无法同磨刀人匹敌,因为磨锯条的人没有乐器,他只能吆
喝道:“锯条磨吗,磨锯的来了,”而心情更加愉快的锡匠,吆喝了小锅、平底锅和他可修
补的一切之后,念叨着这样的老调子:
    当当当,
  我是个焊锡匠,
  哪怕是碎石路也能焊,
  我走南闯北把底修,
  世上的破洞都能补,
  补洞,补洞,补洞。
  还有一些意大利孩子,拿着漆成红色的大铁罐,里面标着输赢的号码,他们摇动着一只
木铃,央求道:“玩玩吧,太太们,好玩着呢。”
  弗朗索瓦丝给我拿来了《费加罗报》。我只瞟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我的文章还是没
有登出来。她告诉我说,阿尔贝蒂娜问,她能否来我这里,并且让人转告我,不管怎么说,
她已经放弃去维尔迪兰家拜访,她打算听从我的建议,跟安德烈一起去骑马散步一会儿之
后,去特罗卡德罗观看“无与伦比”的日场演出——即人们如今所谓的盛大活动,不过这种
盛大活动已经并不那么重要。既然我已知道她已经放弃了她那也许是邪恶的欲念,不再去看
望维尔迪兰夫人,我便笑着说道:“让她来吧!”心里却在想,她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这
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知道,在下午即将结束,黄昏来临之际,我说不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忧郁,对阿尔贝蒂娜最微不足道的行踪去向无比重视,而在上午的这个时辰,当天气如此晴
好的时候,她的行踪并不重要。因为我的无忧无虑自有其明确的原因,但是却没有因此发生
变化。“弗朗索瓦丝肯定地告诉我您已经醒来,说我不会打扰您的,”阿尔贝蒂娜一进门就
对我说。不过,正如她最怕在一个很不适当的时刻打开她的窗户让我着凉那样,阿尔贝蒂娜
最怕在我醒来的时候走进我的卧室,“但愿我没有做错。”她补充道。“我真怕您会对我说:
  哪个蛮横无礼的亡命之徒前来找死?”
  说罢,她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往往搅得我心慌意乱。我以同样开玩笑的口吻回敬她说:
  “这道如此严厉的命令难道是对着您的?”
  我唯恐她有朝一日触犯这道命令,便补充说:“尽管您闹醒我会使我感到恼怒。”——
“我知道,我知道,您别担心,”阿尔贝蒂娜对我说。我继续跟她玩《爱丝苔尔》的游戏,
而街上跟我们的对话声混杂在一起的叫喊声也在继续,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补充说:
  “只有在您身上我感受到说不出的优雅这优雅永远使我着迷从来不让我厌倦”
  (可我心里却在想:“不,她常常使我厌倦。”)我回想起她前一天说过的话,与此同
时我夸大其辞地感谢她放弃去维尔迪兰家,目的是要她再一次服从我去做这样或那样的事
情,我对她说:“阿尔贝蒂娜,您怀疑爱您的我,却信任那些不爱您的人”(仿佛怀疑那些
虽然爱您,可为了了解情况,设置障碍而对您撒谎的人是不合乎情理似的),我还补充了这
些谎话:“您内心并不相信我爱您,这真怪。确实,我对您的并不是敬爱。”轮到她撒谎
了,她说她只信任我,接着又真诚地断定她很清楚我是爱她的。但是这种断言似乎并不意味
着她不相信我在骗人并且窥伺她。她似乎原谅了我,好象她从中看到一种伟大的爱情带来的
那种无法忍受的后果,或者她本人也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出色。
  “我求您,我的小宝贝。不要象那天那样想入非非。您想,阿尔贝蒂娜,万一您遭到不
测会怎么样!”我当然不希望她出现任何差错。然而,假使她产生了这样一个绝妙的念头:
骑着她的那些马去我不知道的,令她愉快的地方,而且不再回到这幢住宅,那该多美!这样
一来,如果她在别处生活幸福的话,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我甚至不想知道她去哪里!“噢!
我很清楚,您不会比我多活四十八个小时,您会自杀的。”我们就这样交换着谎言。不过,
一个比我们在真诚的时候说出的事实更加深刻的事实有时可能是用真诚之外的另一种途径表
述出来的。
  “外面所有的这些声音不妨碍您吧?”她问我,“我嘛,喜欢这些声音。您怎么样,您
睡觉时是那样地容易惊醒?”相反,有时我睡得很熟(上面我已经说过,但是接下来即将发
生的事情却迫使我再次提醒注意这一点),尤其是在早晨我睡着的时候。由于象这样的一种
沉睡效率——平均——要高四倍,对刚刚睡着的那个人来说睡觉的时间也要长四倍,而沉睡
的时间实际上却短了四倍。十六倍地递增是一个美妙的错误,这个错误赋予醒来以无数的美
感,并且将一种名副其实的更新引进生活,犹如音乐中节奏上的那些巨大变化在一段行板中
使一个八分音符包含的绵延等同于一段急板中的二分音符,这些变化对清醒的状态来说是陌
生的。在这种状态中,生活几乎始终如一,其中也有旅行带来的失望。好象梦幻有时是用生
活中最粗俗的材料编织而成的,但是这种材料却在梦幻中经过了“处理”和搅拌,所以——
由于任何清醒状态的时间限制都无法阻止它朝闻所未闻的高度如丝如缕地飘散开去的一种延
伸——人们认不出这种材料。早晨,当这笔财富突然落到我的身上,睡意一下子抹去了我头
脑中犹如清楚地写在一块黑板上的那些日常事物标记的时候,我必须让我的记忆复活;人们
可以凭借意志重新获得由于昏昏欲睡或者由于一种打击而忘却的东西,它们随着眼睛睁开或
者麻木消失而逐渐复苏。我曾经在几分钟当中度过了无数个小时,由于我想对弗朗索瓦丝用
一种被我称之为符合现实,根据时辰调整的语言,我不得不借助我的一切内心强制能力,才
没有说出口:“好吧,弗朗索瓦丝,现在已经晚上五点,我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有见过
您。”为了驱逐我的梦,跟这些梦背道而驰,我在对自己说谎的同时厚颜无耻地说出违心的
话,而且竭尽全力使自己保持沉默:“弗朗索瓦丝,都十点了!”我甚至不说上午十点,而
仅仅说十点,为的是让这些如此不可思议的“十点”说出来的语调听上去更加自然。但是,
说出这些话,而不是我这个处于刚刚醒来状态的睡眠者正在继续思考的那些话,这样做要求
我拿出平衡的力量,就像有人从一列行进的火车上跳下来,沿途跑上一段时间,最终得以站
稳,没有跌倒。他奔跑一段时间是因为他离开的是一个高速运动的环境,与静止的地面截然
不同,他的脚一时难以适应。
  梦的世界不属于清醒的世界,但并不能因此得出清醒的世界不怎么真实的结论;恰恰相
反。在睡眠的世界中,我们感官的负担如此之重,每种感官都因为徒劳无益地超载和堵塞它
的一种交叉重叠而变得迟钝,以致我们甚至无法区分在醒来的迷蒙状态中发生的事情:是弗
朗索瓦丝来了呢,还是懒得叫唤她的我在朝她走去?这一时刻的沉默是不作任何泄露的唯一
办法,正如人们被一个法官抓住时那样,这个法官知道与您有关的情况,但是人们并不了解
这些情况的内幕。弗朗索瓦丝来过吗,我叫唤过她吗?在睡觉的难道不是弗朗索瓦丝,刚刚
叫醒她的难道不是我?还有,弗朗索瓦丝不是就囚禁在我的胸中吗,在这个幽暗的世界里,
各种人物相互影响,难以辨认,几乎并不存在,在这里,现实的东西就像一头豪猪体内的东
西一样,是不太透明的,那差不多没用的感官也许会令人联想到某些运动的感官?再者,哪
怕是在这些更为深沉的睡眠之前的那种清醒的狂热之中,如果明智的残片还在闪闪发光地飘
荡,如果泰纳、乔治·艾略特的名字在那里还没有被遗忘,那么清醒的世界里也仍会留下这
种每天早晨而不是每天晚上有可能继续做梦的优越。但是,也许还存在着比清醒的世界还更
加真实的世界。我们还看到,艺术中的每次革命对清醒世界的改变大大超过了同一时期使一
个艺术家有别于一个白痴的那种天赋或文化程度对它的改变。
  多余的一小时睡眠往往是一种麻木的发作,在此之后必须重新运用自己的四肢,重新学
习说话。意志在这里难以获得胜利。人们睡得太多,人们便不复存在。觉醒可以机械地不知
不觉地被人勉强感受到,正如人们从一根管道中可以感觉到关水龙头那样。比水母还更没有
生气的生命在延续,这样的生活让人真的觉得自己是从海底下浮上来的,或者来自苦役犯监
狱,假使人们能够思考某种东西的话。但是记忆女神却从高高的天上俯下身子,以“索取牛
奶咖啡的习惯”这一形式,赋予我们以复活的希望①。女神并不立即赶来;人们以为摁过铃
了,实际上却没有摁,人们情绪激烈地说一些精神错乱的话。惟有运动能够产生思想,人们
只有在确实摁过床边梨形开关时才能慢慢地,然而又是清楚地说:“确实已经十点了。弗朗
索瓦丝,把我的牛奶咖啡给我送来。”
  ①记忆突如其来的禀赋不总是那么简单的。人们在听凭自己醒来的最初几分钟里,
往往觉得自己身边会有各种不同的现实可以选择的就象打牌那样。那是星期五早晨,我们散
步回来,或者是在海边喝茶的时辰。往往在最后,您才意识到自己在睡觉,身上还穿着睡
衣。——作者注。

  啊,奇迹!弗朗索瓦丝居然没有猜测出我全身心沉湎其中的那个不真实的海洋,我有能
力让我那奇怪的问题穿越这个海洋。她果然回答我说:“已经十点十分了,”这就赋予我一
种理性的表象,而且使别人无法觉察出无止无休地侵扰我的那些古怪的谈话(在那些并不是
一座虚无缥缈的山峰夺走我的生活的日子里)。我凭借毅力重新介入现实。我仍然玩味着睡
眠的碎片,这就是唯一的创造,唯一存在于叙述材料之中的更新,所有处于清醒状态的叙述
都被文学所美化,不包含这些神秘的差异,而美就是从这些差异派生出来的。谈论鸦片创造
的美轻而易举。但是,对一个习惯于仅仅依靠毒品入睡的人来说,出乎意料自然睡着的一个
小时会使他发现,一种同样神秘而且更加清新的清晨景象是多么宽阔。在更替时辰的同时,
在人们睡觉的地方,用一种人为的方式催眠,或者相反,有朝一日回到自然睡眠上来——对
任何一个习惯于用安眠药入睡的人来说,这是所有的事情当中最稀奇古怪的一种——人们终
于得到了比花匠培植出的各种石竹或玫瑰还要多上千百倍的各种睡眠。花匠们得到的花,有
些是美妙的梦,有些也像是恶梦。当我用某种方式入睡时,我打着寒颤醒来,以为自己在出
麻疹,或者以为发生了更伤心的事情,比如我的外祖母(我现在不再想她了)在痛苦中煎
熬,因为我嘲笑过她,那一天,在巴尔贝克,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她想让我拥有一张她的
照片。尽管我已经清醒,可我还是想去向她解释说她没有弄懂我的意思。然而,我已经重新
暖和过来。麻疹的症状已经消失,我的外祖母也远远地离我而去,不再让我心里痛苦。有
时,一种黑暗突然朝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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