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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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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两个人都极力避免离情别绪,只储蓄到三天之后。

三月八日黄昏,如花收拾好她寨中房间的一张铜床,那是十二少的重礼,备了酒菜,专心致志等待男人。不过是分手,通常一男一女,无缘结合,便是分手,十分平常。也不是惊天动的冤情,没有排山倒海恨意。如花仔细思量一遍,不晓得败在什么手上——其实,也是晓得的。

她并非高手,料不到如此低能。

从此擦身而过,一切擦身而过。

她也穿上最好的衣服,浅粉红色宽身旗袍,小鸡翼袖,领口袖口襟上绲了紫跟桃红双绲条。整个人,像五瓣的桃花。

然后细细地用刨花胶把头发拢好,挑了几根刘海,漫不经心地洒下来,直刺到眼睛里。

让一切还原。

她布置酒、菜。挪动杯、筷。整理床、枕。

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当夜第一个客人,十二少赴约。经过地下神厅,上'奇+书+网'得二楼。这样的一个女人,这样的一张床,这样的灯火。因是最后一次,心里有数,二人抵死缠绵,筋疲力尽。

后来十二少在如花的殷劝下,连尽了三杯酒。也是最后的三杯。

“我不想讲下去——”如花颤声对我说。

“好好好,你不必讲,我都知道了。”

我好像很明白,这种痛苦不该重现,连忙劝止:

“如花,生命并不重要。真的。我们随时在大小报章上看到七十个人在徙置区公园大械斗,挥刀乱斩。还有车祸、高空掷物、病翁自缢、赌男厌世、失恋人跳楼……难得有一个男人肯与你一齐死——”

“我不想讲下去——”

见如花忽地变了声调。我叹了一口气。

“永定,找不到他,会不会……是他不肯见我?我很害怕,我——不要找下去了。”

“怎么会?只不过机缘未至。”

“但已经过了五天。”

“还没到限期,对不对?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可是有心鬼。来,再想想——”

我无意中瞥到她胸前悬挂着一样物事,在红烛影中幽幽一闪。

“那是什么?”我朝她胸前一指。

她拎起那东西,是一个小匣子。

一个景泰蓝的小匣子,鸡心型,以一细如发丝的金链系着。

她把匣子递给我。

审视之下,见上面镂了一朵牡丹,微微地绯红着脸,旁边有只蝴蝶。蓝黑的底色,绲了金边。那么小巧,真像一颗少女的心。按一按,匣子的盖弹开了,有一面小镜,因为周遭黝黯,照不出我的样子,也因为周遭黝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花用她的小指头,在那团东西上点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在掌心化开,再轻轻地在她脸上化开。

这是一个胭脂匣子。

“我一生中,他给我最好的礼物!”如花珍惜地把它关上,细碎的一声。就像一座冷宫的大门。

“即使死了,也不离不弃。”

但自她给我看过那信物后,也失踪了一天。也许她便自这方向搜寻下去。我一天一夜没见她,工作时更心不在焉。

奇怪,日来总是有蝴蝶、花、景泰蓝、镜、胭脂,七彩粉陈,于我心中晃荡不去。奇怪。

“飘渺间往事如梦情难认——

百劫重逢缘何埋旧姓?

夫妻……断了情……”

这种粤曲,连龙剑笙都唱不上任剑辉,何况只是区区一个五音不全的小何。肉麻得很。

“你唱什么?真恐怖!”

小何自顾自哼下去。

我被他哼得心乱:

“通常在月圆之夜,人狼都是那样嚎叫的。无端地表演什么噪音?”

“我在做课前练习,”小何说,“今晚陪人去看《雏凤》。”

“《雏凤》?你?”

“唉,是呀,陪我女友、她妈妈、她姨妈……一张票一百元。还要多方请托才买得到。”

“你不高兴,可以不去。”

“不可以半途而废,追了一半,非继续牺牲下去,否则两头不到岸。”

“麻烦你三思,才好用‘牺牲’这种字眼。你还哼?强逼收听恐怖歌声,本人誓割席绝交!”这好算牺牲?比起生命,光是挨一晚粤剧,已经是最微不足道了。

“喂,”他不唱,便管起闲事来,“你与那凶恶女人冰释前嫌啦?”

“当然。”我作得意状。在这关头千万不可稍懈,“天下惟一真理是:‘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

“永定,你岂是瘦田?是肥田;你那么有料,简直是肥田料!”

与阿楚午饭后——此生不再光顾那间上海馆子了,只跑到上环吃潮州小菜。我们信步返向报馆,经过必经的街。

忽然间我想浪漫一下,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不如我送女友一件礼物,好让她不离不弃。但送什么好呢?反正她不知道我东施效颦,我也想拣一个坠子,以细如发丝的金链系着,予她牵挂。

整街漫着酸枝的气味,也夹杂樟脑、铁锈和说不上来的纳闷。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加速了。也许是因为听我们的老总说过,他曾以三十元的代价,竟购得傅抱石的真迹。我以为我会寻到宝物吗?血气上涌,神魂颠倒。忽然被一件故衣碰撞到。它悬在高处,是一件月白色旗袍,钉上苹果绿色珠片,领口有数滩水痕,一层层的,泛着似水流年之光影。

这件故衣,也不知曾穿过在谁身上了,那么苗条。虽然不再月白,变成暗黄,但手工极精细,珠片也不曾剥落。

“永定,你带我来看这些死人东西干么?”阿楚受不了那直冲脑门的樟脑味。

“我到那边看看。”她巴不得远离这些“年老”的遗物,只跑去看“年轻”的:那是大大小小的毛章、毛像,一整盘流落于此,才不过十多年的光景,当成“古物”,卖五元至十元不等。旁边还有不少有趣的物件:珠钗、鼻烟壶(有玻璃质内画山水,也有彩釉)、军票、钱币、风扇叶、玛瑙雕刻、公仔纸。

忽然,我下了一跳。

我见到那个胭脂匣子。一式一样。

我前夜见的是灵魂,今午见的,是尸体!

虽在人间,我遍体生寒。

是它?

我如着雷殛,如遭魅惑。糊里糊涂,信步入内。一个横匾,书了“八宝殿”。

老人在午睡。

我叫他:

“阿伯,阿伯。”

他半舒睡眼,没好气地招呼我:

“看中什么?”

语气略为骄傲。

 “看中了才与我议价。我的都是正货。”

“我要那个胭脂匣子!”

“匣子?”

他喃喃地走去取货。

“阿楚!”我把她唤过来,她买了一个红色的天安门纪念章,随手扔进她工作袋中。

“先生,什么匣子?没有。”

我指给他看,那个景泰蓝……

没有!

那不是景泰蓝,那是一个俗不可耐的银十字架,它的四周,毫无迹象显示,会有什么胭脂匣子。它不是尸体,它仍是灵魂。

“我亲眼见到——”

“我年纪老大,还没有眼花,你倒比我差劲?真是!我都七十多岁……”

“阿伯,”阿楚卖弄乖巧,“你七十几岁?”

“七十六。算是七十七。”

我倒退一步。我明明亲眼见到。我不相信在顷刻之间,物换星移。但是,为什么呢?好像有一种冥冥的大能,逼我勾留,我满腹疑团。

“不,我要找一找。”从未试过这样的坚持,死不认错。

“走吧,老花眼——”阿楚推我一把。

一推之下,我碰倒一大堆旧报,几乎也绊倒了。我俩忙替他收拾,在旧报中,露出了一角端倪——我见到一个“花”字。

这分明是一个“花”字。

我气急败坏地把它抽出来,一共有三份,残破泛黄。这“花”,是“花丛特约通讯员”,这报,叫做《天游报》。

一看日期,1932年3月……

我以抖颤的手,翻阅这旧报,因过度的惊恐忙乱,生生撕裂了一角。

“喂喂,小心看!”阿伯在叱喝。

他过来一瞧,见这旧报,便道:

“哦,《天游报》。你怎会得知什么是《天游报》?告诉你,这是广州出版的,专门评议陈塘、东堤,以及香港石塘咀、油麻地阿姑的报纸,等于今日的‘征友报’。不过,文笔要好得多,你瞧,都是四六文。唉,你又不知道什么是四六文。想当年,我在……”

我勉定心神一目十行,这些“特约通讯员”都写下不少花国艳闻,以供饮客征花选色。对妓女的评语,若道:“有大家风,无青楼习”,便已是最大的恭维了。

它还暗写:某阿姑喜温戏子,乃是“席唛”。某阿姑,最擅讲咸湿古仔,遇上嗜客,每获奖金高达一百元。又某阿姑,工夫熨帖,能歌擅舞……间中报导广州花国王后因避赌债过江,而在港花运日淡。某红牌阿姑,遇人不淑,一段姻缘,付诸流水,终重出江湖……

一路翻阅,一路心惊。

终于,我见到一段小小的文字,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叫我神为之夺:《青楼情种,如花魂断倚红》。

一看,字字映入眼帘:

“名妓痴缠,一顿烟霞永诀;

阔少梦醒,安眠药散偷生。”

安眠药?

安眠药?

我听来的故事中,提都没提过“安眠药”这三个字。

此中有什么蹊跷?

我听来的故事,是真是假?是怎么的一回事?十二少没有死,他“悠悠复苏”……

我的疑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取过旧报,竟急急离去。

阿伯一把揪住我。看不出此等衰翁力气那么大。阿楚责道:

“永定,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边看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付钱呀。”

“你是想买下这三份《天游报》吧?”

“是是是。”我拥之入怀,惟恐他来抢夺。

“这报早已绝版,你知啦,有历史价值的旧东西,可能是无价宝。”

哼,都已七十七岁了,还锱铢计较,难道可抱入棺材留待来生?

“要多少钱?”我只好恭敬地问。

“我这八宝殿——”

我烦躁了:“多少钱?”

“一千块!”

他不动声色地漫天开价。一定是瞧我那急色模样。志在必斩。

“一千块?”

买,不买?

“哎呀,永定,把报拿来。”阿楚夺去,放回旧报堆。

“你又不一定有用。一千块买这种旧报纸干么?不要买!”她狡猾地朝我一疔。

“阿伯,你看,那么贵,真不值,我们又不是考古学家,不过找参考资料吧,半真半假也过关了,天下文章一大抄。——这样吧,一百块?”

“不卖。”

我寸步不移,心剧跳,如鹿撞,如擂鼓。

我一定一定,要买那1932年的旧报,上面有为如花揭露的真相,一切的关键都在里头,现今他不肯卖了?

“不卖算啦,”阿楚推我,“两百块吧?最多两百。否则你留下来自己有空时看呀。阿伯,说不定你那时也是一个风流的寻芳客。”

阿伯面有得色。

阿楚乘机投其所好:“一看便知你见闻广博了,这旧报都是你当年存下来的吧?有没有

你大名?”

“没有,我又不是名门阔少,不过是陪同朋友,见见世面而已。”

“阿伯,两百块钱卖给我。你存来又没用。”

“——三百?”

阿楚说:“不!”

我说:“好!”

一早掏定银币,以免节外生枝,功败垂成。阿楚气恼,眼看两百块即可成交!却让我一语作结,且又诚实:

“我只要这一份。”

还把其他两份还给他。

那老人,见废物可以换钱,还换得三百块,怎不眉开眼笑。这年头,哪有如此愚钝的买客?真是十年不逢一闰,打响了铜锣满街的找,都找不到半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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