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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情-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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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看着她,缓缓地坐下来。本来我预备大骂她一场,听她有什么交代,然后看情形的轻重,侮辱她一番,但是一想到兰兰,我就觉得这是报应,出不了声。我既没有应兰兰半声,有又什么资格问她?

她的脸色很苍白。

她不等我开口,她说:“我想过了,我们两个人这样下去,没有什么好处,你把我忘了吧。”

我点点头,“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我想了……很久。”她说,“你不要再来见我了,大家没有好处。”

“我从来没要过什么好处。”我静静的说。

“可是我要好处。你瞧,这房子、这钻戒、这汽车,我花的钞票……这都是好处,”她淡淡的说,“如你说的,我能放弃得了吗?你知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不应该婆婆妈妈,我想我们该……告一段落了。”

我还是点着头。

“其实——今日你不来,我也想去你那里,事情——总得说清楚。”

我看着她。

然后她要我喝水,伸手去拿茶杯,明明右手够得到,她刚一伸左手,茶杯滑在地上,打碎了,我俩都吃一惊,我抬头,看到她的右手,她想缩,已经来不及了。

第六章

我厉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

“让我看。”

“没事。”她把手藏在身后。

“让我看。”

她摇头,“我们俩已经完了,请你离开这里,对你我都有好处。”

“你让我看看你的手,我马上走。”

“家明,你何必知道这么多。”她呆呆求我,“你走吧,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多。”

“我是看你的伤口,你光用纱布缠着,没有用,我看见了血,你让我瞧瞧,就当我是医生让我瞧一瞧。”

“不会有事的,我已经看了医生,这伤是让护士包扎的,绝对安全,请你走吧。”

“你是真要我走?”

她抓住了我的衣角,她说:“我是一个没用的人,我已经完了,你是好好的一一”

“我们到外国去,从头开始,从头开始。”

“哪里都走不脱呢!这天下有多大?”她笑了,“你别天真了,你快离开吧。”

“是他想吓你?”我说。

“没有,没有。你走吧。”君情说。

“我……你要找我,你知道我在那里。”

她点点头。

我站起身,走向房门。

她叫住了我,“家明。”

我转身,“啊?”

“谢谢你。”她说,“我做错的,我都挽回了。”

我不响,走出她的家。回到自己住所,喝个大醉。其实不过清晨九点半。喝醉是不相宜的。醉后我也没有哭,又不是十六八岁。只是倒头睡了。梦里见她说:“我做错的,我都挽回了。”什么意思呢?我害了她。害她又被打一顿,至少她手上的血渍是证明。上一次的挨揍,又是为了什么?像这样,即使吃得再好,穿得最美,又有什么意思,是她甘愿的?还是泥足深陷,已经太迟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惟一知道的是,我们曾在一起四个多月,我尝到了蜜的滋味。

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也许告诉了我,我也帮不了她,无济于事吧?我醉了一日。到傍晚,有人取热手中在我额上敷,我知道是谁,是兰兰,她有我这里的锁匙,我睁开眼来,果然是她。

我又闭上眼睛。

“家明,你听见我吗?”

我微笑,不知道笑里有没有苦涩的味道,我说:“自然听见。”

“家明。大前天星期一有人找我,打电话到医院来,指名叫我去落阳道三号——”

我睁开了眼睛。

“我就想,这地址好熟啊,后来记起来了,这是……那个人的住址,我想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于是就去走了一趟,看她有什么话说。到了她那里,女佣人一直把我领进去。她坐在书房里,一手完全是血,她硬撑着,不晓得吃了多少的止痛药了。”

“那只手怎么了?”我追问。

“那只手,家明,叫我怎样说呢,她让我看,家明,她的一只尾指,齐齐的被人用刀砍断了。”

兰兰说:“家明,我虽见过不少恐怖的事,但是在一间这样的屋子里,对这么一个女人做这么毒辣的刑罚,我还没见过,我吓得浑身冰凉。她叫我找医生,我想到你,她不要你,我只好找老陈,她说她以前看董医生,董医生已经拒绝了她——”

我再也听不进去,我浑身如堕冰窖。一个女人这样的遭遇,我竟无法帮她一分一毫。

“——老陈来了,止痛,打针——没用了,她少了一只尾指,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多少次了?服毒进医院,那毒是被人灌的!遭毒打——老陈告诉我的,是你帮她诊治的,如今又这样,下一次该是什么呢?”

我掩着脸,浑身发抖。

“家明,我不怪你,也不怪她。她是个好人,她求我回来你这边,求我原谅她,全是她的错,她说全是她的错,可是我没有怪你啊,家明,你如能救她,就救救她吧。”

我抬起头来,发着抖问:“那是——前天?”

“大前天。”

“她的伤一一真没问题?”

“老陈还在看她;那是相当大的伤口,很可怕的,右手。”我点着头,泪汨汨而下。

“家明,若你是爱她的——我不怪你,我一直没有怪你。”

兰兰也哭了。

我们在傍晚去找她,她已经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屋里只剩一个女佣人。女佣人是她存心留下来的,好开门让我们进去看,她走了,走到哪里,没人知道。她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无从找起。

我颓然的回家。

兰兰很平静,她微笑的说:“她以为她这一走,你就会跟我和好如初了,但是我却明白,我们之间是完了,已经完了。”

没有这么简单。那个男人可以把她一只手指切下来,就可以把她的头也切下来,也就可以把我的头也切下来。他有什么畏惧的?到如今,他大概什么都知道了,而我,连他脸都没见过,而她,她是为我好,她甚至把兰兰找了去。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正如兰兰所说,我与兰兰,是无法恢复以往的关系了。即使兰兰与我都愿意忘记,但是能不能真正忘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过了很久,她像是真失踪了,到处找都找不到。渐渐我觉得这是一个梦,或是一段聊斋里的故事,她是隔壁寺院里的一个女儿,是我一夜碰见的。

又过了两个月,我与兰兰再去探那座别墅,己转租别人了。半年来我没有工作,也不想工作。

兰兰与我的关系转变得很特别,我们成了好朋友,在这以前,我们从来没有如此了解过对方,到了今天,我才发觉她没有我想象中的简单;而她,大概也发觉我比她想象中卑微得多,我俩的距离接近了,她变得很平和,合理,因为她的自卑感消失了,所以在人前人后也改变了作风,很……淡然的一种平静。

我们没有找到她。

而兰兰的一家,渐渐又对我回心转意了,在传统上来说:男人出去跟“狐狸精”泡一阵子,浪子回头,未尝不是可喜的事。今时今日,即使女人出去转个圈子回来,只要以前那男人不以为意,大家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是诧异这女的竞如此有办法。

生活是生活,生活里没有争意气这回事,生活是衡量利害关系,利害关系说:我始终是兰兰的理想夫婿,她家人不是不想把我拍案骂走,只是兰兰未曾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们不想冒这个险赶走我——他们一家兄嫂姊妹父母,谁也没打算养兰兰的下半辈子,所以他们很乐意忘记那段不愉快的日子,兰兰仍是我的,他们原谅我,罪当然是在那个“狐狸精”身上,狐狸跑了,雨过天晴,一切无事,照常发展。

于是婚事又张罗起来了。

我本来已是无所谓,至今更是一切不理。

我只问了兰兰一句话:“你愿意吗?”

兰兰答:“愿意。”

因为我学乖了,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所以颇怀疑兰兰也是因为寻不到更好的人的缘故。天下有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谁没有谁活不下去?

一个男学生出国,女朋友直等了五年,我很诧异,当时记得赞叹曰:“难得!爱情的力量。”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听了,顿时笑道:“只不过因为她没有碰到更好的!”自听了这句话后,我茅塞顿开了一点,到了今日,我是大彻大悟了。

我还是无意工作,银行里还有一点钱,除了准备婚礼,还够我呆三个月半年的,闲时只在家念些“人家生子喜聪明,我为聪明误一生”或是“聪明难,胡涂亦难,由聪明转入胡涂更难”之类的文章。

在结婚前不久,我们在报上刊了一个启事,总是我俩情投意合之类,瞧了只觉得俗与可笑,我俩情投意合,是要告诉全世界人听的,唉。

我想她也该看到了吧。

我实在是倦了,无暇细想人们会怎么想,像我这么一个男人,既不能从一而终,又不敢为爱情牺牲,胡里胡涂的过着日子,看小说是好的,一晃眼时间就过去了,逃避一下现实。

兰兰时时将现实的事告诉我,她有点精神奕奕的样子。

她说:“今天来了一个女病人。与我们说,她结过三次婚,怎么有这样的勇气呢?我真不明白。结婚,成功不成功,不过是一次的事罢了。她说:头一任丈夫结婚不到三年,死了,有一个女儿,以后守了十三年,又结婚,男的是登徒子,只好离婚,挨了两年,也有一个女儿,后来没到一年间,又结婚,生了三个儿子,倒不错,手上三只婚戒呢,还有一只看不清楚的钻石,仿佛也很开心的样子,可是验出是子宫癌,看样子也不行了,这倒奇怪,一生人就在结婚中渡过了。”

我只默默的听着,有时候点点头,表示的确在用心听。“世界上的事,真奇怪呢。”她说。这是兰兰的结论。

经过这一次,她明白做人,归根究底来说,是寂寞的、孤独的,她变得这么静。

有时候我们俩在一起,好几个小时,一句话也没有。感觉上是比以前接近。兰妈不明白,她笑我们:“什么也不说,两个哑巴似的。我不信真是有灵犀一点通。”兰妈颇会咬文嚼字。

我有什么可说的?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还有资格开口说话不成?

屋子里置了几件家具,换了新窗帘,添了几张字画,找了个装修师傅,瞎七搭八的弄一弄。兰兰很满意,我老觉得淡红色的纱帘有点像一个女人的内裤,廉价的、不洁的内裤,然而也不好说什么。此刻一切都迟了。

她家里兄弟姐妹合送了一只手表给我,表后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倒是只金碧辉煌的精工表。我瞧瞧自己腕上的雅格拉库曲拉表,只好叹一口气。

然后我们便去签字。

父母打来了贺电,现钞的利市,兄嫂都有礼物,这是兰兰的节目,与我无关。

我在结婚证书上挥笔一书,兰兰从此变了王家明太太。

我们将来是要同甘共苦的。

我想这是可能达到的事,我是一个无所谓的人,兰兰很具有老式女人的德性。过不久,大家忘了我那段四个月的插曲,就天下太平了。

兰兰迅速怀孕。她说:“唷,希望别早产,若是早产了,人家还以为婚前就有的。”

其实婚前几百年她都睡在我床上,有谁不知道,人家说什么,对她来说,还是这么重要?

我还是需要无限的休息。

老陈说:“家明,你患了精神抑郁症,要治疗,至少找个心理学医生看看。”

我说:“咱们是中国人,没有抑郁,只叫黏线,在家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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