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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战斗一夜的嘉水关下,淋漓的鲜血和碎裂的肢体到处都是,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忙碌来去,神色匆匆,间或响起低低的哭诉和哀叹,伤者的**此起彼伏,狼藉一片的战场上血淋淋的显现着战争的残酷。
闻人岚峥站在城门口,看着眼前的凄凉惨烈情景,面容冷峻,波澜不惊。
这场战斗他并没有让兰倾旖的私军出手,他不需要,也不愿意。
同胞相残,毕竟是件残忍的事,她也想让她背负叛国的骂名,希望她在她深爱的云国百姓心目中一直保持着清白无瑕的名声,不负她十余年苦心筹谋,心血做结,为这个国家付出的爱与血泪。
青灰色的城墙在脚下寂寞伫立,他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山水水万里人家,心中没有欣喜畅快,没有壮志豪情踌躇满志,却有浓浓的寂寥涌上心头。
江山多娇,却不与人共老。
一个人静静思念牵挂的日子,终究还是太寂寞了。
透过嘉水关城门洞看向黎国方向,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感觉却是那么遥远。
那么,当初的她在对面的黎国关口看嘉水关时,是不是也觉得很遥远?
近在咫尺,徘徊于故土之外,仅一门之隔,却踏不进自己的故国家园。
她呢?她当时是什么滋味?
他抬头看天,晴空万里,浮云翩跹,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到那个传说中的月下山庄,她所在的地方。
站在这里只能远远的看见澜河,像一条细细的银带蜿蜒在辽阔大地上,那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像无法穿越的屏障阻拦住他悠长牵念的目光,他看不透那片天地,也看不到她的容颜。
山中会是怎样的风景?有她在的地方,会不会有所不同?
倾旖,而今我带兵打进这万里疆域,我光明正大地踩着失败者的鲜血踏入这个辜负你,让你受辱、带伤、镂血、弃家、丢军,不得不抛弃所有、离开故土决然远去,你曾发誓必会回来报仇的地方。
我会将陆氏皇族踩在脚下,让他们跪在尘埃仰视你的鞋尖。
你信我。
待你归来,这大好河山,都是你的。
世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山中不辨岁月,没有寒暑更替,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但这并不代表,所有地方都温暖如春。
火熔洞里,红衣女子盘坐在地,神色宁定,她身边温度火热像点燃无数大熔炉,不断有暗红的火苗跳动闪烁,烤得人觉得鼻尖能嗅到一股烤肉味。
兰倾旖的面色很平静。
她不能不平静。
这熔洞里到处都是巫阵,她武功不错,但巫蛊底子差劲,根本闯不出去,即使她能出去,她如果达不到那样的术法修为,出去了也是个死。
从两年前被师父半强迫地关进这里,她从最初的焦躁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心里已渐渐的接受事实。
在现实面前,着急焦躁永远是最无用的情绪。
洞壁上刻着各种术法运用法门,她默默地看着,心里不再有烦躁,却改不掉本能的排斥,然而她到底是在排斥术法本身,还是在排斥会术法的人,谁也不知道。
周围幻阵叠立,分不清虚实深浅,她也无从判断外面的情况,甚至连时间都不知道,然而她还是有自己留下的记号可以揣摩时间。
洞壁上浅浅的横团已刻出二十一个,她在这里呆了二十一个月,却还是没能力冲破幻阵。
师父布下的幻阵太强大,别说是她,就算是顾歇遇到这样的幻阵,也未必能破,她只能把密密的担忧和牵念藏进心底,好好练功。
没有人能进来,她也出不去,外面的人即使和她说话,她也听不见。
与世隔绝的滋味其实是很难受的,尤其是习惯人间繁华热闹的人,很难承受住这样足以将人逼疯的安静。
她却觉得很亲切。
幼年时的经历重新再来,久违的黑暗孤寂岁月重回,她在绝对的安静中默默地回想展望,觉得这样很好。
绝对的安静和寂寞会让人的精神高度集中,断绝诸般心念后会专心致志凝神于一件事,学起东西来速度也快,何况她还有内心愿力驱使。
她抬头看着刻在洞顶的术法,暗暗计算时间,数着“一、二、三——”,数到“十”,果然洞中开始弥漫雾气,乳白的云雾弥漫在洞里,分不清是虚是实,这洞里天然的人为的各种布置数不胜数,她也没心情再一一分辨。
烟气弥漫中火焰突然变大,似要将洞中端坐的女子吞噬。
兰倾旖闭上眼睛,摒弃杂念,手指捏了个奇异的手诀,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有淡淡的白光闪烁,撞在四周洞壁上铮铮作响。
这是每天都会产生的考验,如果她能冲破这层迷雾,就有希望打开幻阵,可惜她从来都没成功过。
失败后她也不在乎,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有一天她能离开这里。
今日她很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发生,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么奇特的感觉,但也可以猜到。时隔三年,黎国的军队,大概已踏上云国的土地,像利刃剖开白纸一样,剖开曾经沉静,如今早已风起云涌的云国内地,钢刀般直插云国心脏。
岚峥,我知道你会以战刀犁开这苍茫大地,换一片平安乐土,供我永久皈依,我信你能做到,也信我能平安回到你身边。
火熔洞里她暗暗发誓的时候,云国皇宫里也有人在暗暗发誓。
偏僻废弃的宫室里,有人正缓缓地转过身来。
平日里娇媚诱惑的嗓音此刻因情绪波动而变得尖利,“闻人岚峥打进嘉水关?这么快?”
一个嬷嬷打扮的宫人,低声回答几句,小心地退开两步。
女子怔然立在当堂,满头珠翠都在晃动,宽大的袍袖底隐隐约约攥出纵横的褶皱,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绕道茫茫大山背后偷袭……这么说来,他肯定去过龙牙山,而龙牙山……赫连若水那个贱人!死了都不肯安生!还要留下这样一支力量给闻人岚峥!不管她死时下手的人是谁,她向嘉水关求援时守军置之不理任由她寡不敌众苦战被杀都是事实,就凭这点,闻人岚峥也好,她那三千私军也好,都不会放过陆航。那些人……那些人是出山来为那贱人报仇的!”
啪!
再难抑制心中愤怒,她一掌拍在窗棂上,窗棂破碎成灰,烟尘弥漫四处飘散开来,人人都忍住咳嗽,不敢出声。
“主子!”嬷嬷讷讷道:“其实这样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你懂什么!”女子霍然转身怒斥,昔日的冷静,早已荡然无存,此刻内心充斥的是愤怒,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惧。“没有坏处?这叫没有坏处?!不说其他,就说如果闻人岚峥打进燕都,你以为他会放过我吗?我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他!他会不知道陆航对那贱人下手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会轻易放过我?”
就算他会,赫连家也不会,她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何况,即使她逃过闻人岚峥这一劫,还有陆航呢?以陆航的气量心胸,一旦他在劫难逃,必然会让所有和此事有牵扯的人给他陪葬,他们谁也别想逃。
所有人默然无声,再小心地往后退了退。
女子抓起桌上密报,仔细看着那些情况汇报,额头上迸出青筋。
“我不信!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就不信那些人会不管赫连家的死活!”她笑声阴冷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室内,激起片片回音。她神经质地笑着,所有人不安地看着她,不敢出声,只能再小心地避开。
“让盯着赫连文庆和赫连无忧的人直接把他们扣下来!”
“主子,别!”嬷嬷扑上来拦住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低低劝告,“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不然……主子,您别!这件事一做必然会打草惊蛇,万一让陆航发现端倪,只怕您……”
“命都要保不住,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女子的情绪蓦然变得激愤,她腾地站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张开手指用力抓紧,似要将假想敌硬生生抓碎,“陆航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让我陪葬,我答应过要摆平他们,我不甘心……”
“主子!”嬷嬷用力抓住她的手,不知道要怎么劝她,想到过往岁月,竟落下泪来。
门外脚步匆匆,有人快步而来,打破这方天地的沉静。
女子猛的转头,看见来的是自己的贴身婢女,眼神才缓和下来。
“主子!大事不好了!去赫连家和白家的人汇报说,这两家都已人去楼空,大小主子们都不见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都跑了!”
第十章 进军
云国皇宫,御书房。
“砰!”
巨大的撞击声使得殿外廊下伺候的宫人都默默地缩了缩肩膀退开两步,将头埋得更低。他们屏住呼吸,连目光都紧紧控制在自己脚下三尺方圆内,恨不得变成聋子瞎子才好。
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只知道从三年前黎国陈兵边界和云国断交开始,皇帝的脾气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暴躁易怒,像笼子里不断挣扎的困兽,只要稍微靠近他一点点,不管是是敌是友,都会被它咬伤甚至咬死。
以往宫人们巴不得离皇帝更近,对于所有可以靠近皇帝的差事都巴巴地抢着去,如今恨不得离皇帝十万八千里让他永远想不到自己,像他们这种实在没办法逃走的,只好提心吊胆地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把自己当成木头人,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什么叫都人去楼空?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陆航简直气得要发疯,怒火上头理智全无,他只觉大脑空白,觉得全身都像有火焰燃烧,烧得他恨不得杀人。
他是皇帝,是皇帝啊!他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可是他们,这群该死的乱臣贼子一个个都背叛他!
赫连若水那贱人临死前还不忘记摆他一道栽个黑锅让他背,宁可把她的军队交给闻人岚峥也不还给他。
司徒画衣也抱病,拖延履行他要求她回京讨伐逆贼的命令。
就连钟毓晟,这个家族世代都扎根燕都影响力深远的人,都敢上书致仕闭门不出。
而如今,他明明派出大批人手盯紧赫连文庆兄妹俩的动静,将他们各自软禁在自己的府邸不准他们有任何动作,再三叮嘱下属不准他们离开视线。就算派人接他们的儿女进宫做人质没成功,但他也派重兵看守两家府邸,严加防范日夜小心,却还是让他们逃脱!
他脸色狰狞,眼神恨恶阴冷,脸上肌肉扭曲,嘴角斜斜地向两侧歪,鼻子向上斜,眼角歪歪地往上翻,扯出惊心动魄的可怕弧度来。
一个奉茶的宫女无意间瞄到,惊吓之下手指一抖,杯子里滚烫的茶水洒落出几滴,落在陆航的手背上。
陆航手一缩,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皮肤,顿时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大声命令。“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
“皇上饶命啊!”
宫女跪倒在地哀哀哭求,吓得魂不附体,全身抖如筛糠。
五十大板,就是身体强壮的太监都未必能熬得住,何况是她们这些先天就体质弱,最近还担惊受怕没休息好更没吃好喝好的宫女?
她用力磕头,祈求这主宰她生死的人能网开一面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