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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矩-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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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为了忘记上一世的爱恨,也曾像这样,宁愿投入那冰凉刺骨的深渊中吗?
  沈长策愈加思考,双脚愈发不稳,就连神色也变得苍白。
  他望着伏江,忽然道:“榆丁告诉了我孟婆汤的解药。”
  伏江一时怔然,然后猛烈地挣扎起来,沈长策将他压在床上:“他愿意把这个告诉我,定有什么蹊跷。”
  他注视着伏江,眼中又是通红,又是含着泪:“但我不想像你一样······”
  实在不想像他一样,满足于醉酒时稀里糊涂纵情颠倒。他想要清醒,想要抚摸伏江时能感到真正的愉悦,伤害他时能感觉到真正的痛苦。他需要生时的记忆,去看清彼此两个人。
  伏江却摇头道:“不!”
  沈长策问:“你先前不是要给我的?”
  “不要了!不要了!”
  沈长策问他:“你是想起了什么?”
  伏江本来已经虚弱,又使出浑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推开异样的沈长策,结果却手忙脚乱摔下床去。
  眼看沈长策失魂落魄走近他,他又往后不断挪动。
  沈长策不解,为何伏江如此抗拒记忆,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你自己难道不想意识清醒处理现在天地的残局?或者去记起那无所不能的仙法来,把我杀了?”
  这才是造物神仙与魔头的立场,分明的敌对和仇恨。
  伏江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转身要跑,一路哐当作响,撞碎了许多东西。路上全是瓷玩陶人的碎片。
  他的身子忽然动弹不得!
  伏江低头一看,腰上竟被缚仙丝捆缚。可他根本不在乎死,又怎么会怕缚仙丝!
  死算什么?他不能让一个过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完整地数落他在时光里犯下的错误。
  时光从远至近不可倒流,就算是基于当时做了一个决定,未来再回顾必定会看到它的不完美,甚至错洞百出,最终酿造灾祸。
  他更不能让他变得与自己一般!
  可他注定拒绝不了这样的灾难,他没有仙法。他仙法的消失,不仅是约束自己对人间的涉足,更是约束他的反抗。
  伏江不顾一切地要逃,腰上的缚仙丝越来越紧,几乎要割伤他的身子。可那缚仙丝突然松开,伏江没跑几步,身子一虚,栽倒在地。
  沈长策将伏江抱起,伏江苦苦劝他:“你不能这么做······人不可能承受记忆的永恒,你现在还可以、还可以去轮回的······”
  沈长策置若罔闻,他将他抱回床上,着魔一般俯下身子,疯狂地亲吻他的脖子。舌头按压着那白皙的肌肤,他能感受他血液的流动。
  他的血能让他从大梦一场里清醒过来,告诉他应该如何像人一样处理情感。
  伏江哭着:“不行!不行!”
  他挣扎得如此绝望、愤慨,可却劝不了此时的沈长策。他的命已经不在自己的手里了。沈长策已经随心所欲,做了太多大逆不道的事,此时无论他要向自己索回什么,他再也阻止不了。
  沈长策的吻贪婪如狼犬,好似当真要杀死他一般。
  他一口咬住了伏江的脖子!
  伏江宛如被衔在口中的猎物,只得接受自己的命运。可他口中依旧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血流入沈长策口中,如蜜如毒,好似把两人的命运越缠越紧。
  沈长策的牙齿颤抖着,他在痛。
  如果破形碎念是剥皮断骨,那记忆回流就如铁水熔铸一般。伏江拉扯沈长策的头发,想要他离开自己,可沈长策却越是咬得深刻。他在狼吞虎咽地吸吮。
  伏江本就已经虚弱,此时反抗不得,又绝望伤心,已是殚精竭虑。他愈发头晕目眩,不知何时,只觉沈长策在舔舐他的脖子。
  他意识朦胧之际,只听到一句:“你真残酷。”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苍白的颈脖上,灼烫地滚落,如热吻,如酷刑。


第38章 
  伏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残酷。
  他一生只在两个极端里活着,一是欲念淡薄心如白纸的他,二是历经万年智慧苍老的他。无论哪个他都知道,更残酷无情的是后者。
  因为那个活了万年的他懂得情深意重是所有痛苦的源泉,所以他才能对自己也如此无情。
  两百年前,当他的黑丝成白发之时,他就想起了一切。
  他忽然想起,自己正处于一个完美无缺的设计之中,而其中的一颗棋子就是自己。
  这个设计诞生自天地愈演愈烈的动荡之中,诞生于他对自己永无止境的恨意之中。
  他在某一天恍然悟道——只有自己的死才能换来天地的生。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如果清晏是他犹豫不决的失败品,那么这次,他会以更决绝的心造出另一个敌人。他会与清晏不同,他既不会刚正不阿,也不会无情无欲。他与伏江信奉的天道截然相反,因为所谓宿敌就是应该截然相反。
  然后铸造一个毫不知情的、白纸一张的自己,下凡来享受最后的美好,与他相遇、彼此诱惑。
  沈长策无限的情种本就是他亲手种下的,他一定会爱上自己。而爱欲是人间最唾手可得的极乐,他自己下凡来,目无天法,本就多次深陷其中。洞房花烛,水到渠成。
  没有人比伏江更懂自己,就像他知道,无论他们之间爱得多重,当他把一切都想起来,最终还是会变成那个冷漠无情的伏江。那个伏江可以打着为了天下众生的旗号,逼着自己斩断一切孽缘,也可以为了天地的未来毁灭天地的现在。
  然后他就要开始逼沈长策来杀他。
  如果欲望总是能战胜人的神性,那么从欲望中诞生的恨,会不会比神性里诞生的恨更强烈?
  沈长策必须赤诚如火,然后再被逼得走投无路。刀山火海、鼎镬刀锯摧毁他的所有心碍,他会在九死一生中变得义无反顾。他要足够偏执,要极爱生极恨,从坚韧朴质的石化作一柄利刃,象征着伏江赴死的决心。他要毫不犹豫地将他的牢笼劈开,然后将他杀死!
  等伏江把自己铸成一个不会仙法的、不会反抗的凡人,便能在牢笼之中恭候他的杀意。到了那时,就算因为沈长策仇恨和伤痕而万般软弱,他也只能无能为力地将这自己给自己的惩罚全然承受。
  因为他真正要逼向绝望的人,不仅是沈长策。
  沈长策要从失望中诞生纯粹的杀意,而他就要从痛苦中诞生绝无杂念的死意。
  无所不能的太界上仙,创造了日月,创造了人,最后创造的是对自己的谋杀。
  好凉。
  伏江从床上缓缓醒来,他摸着脖子上的伤,浑浑噩噩地不懂,好似已成了这宫殿里的石。或是一个象征,就像是人间庙里的神像。
  沈长策已经不在了。
  宫殿的大门没有锁上,天外天的光从门缝透过来。
  他下了床,身上一丝不挂,光着脚踩过宫殿冰凉的地,又踩进松软的泥土里。这天外天寂寥无声,没有任何人。
  伏江一步一步走向水边,那里虽然依旧辽阔安静,比起其他地方,他却更喜欢这里。他与这里的风光彼此注视了万年,彼此两相厌,别的地方他已经很久不去。
  无边的水域通向无数未知,也许他的未来就在那些未知里。
  他就是在这水边构想出了他的今日。
  如果让沈长策记起所有回忆是最后一步,那么这个设计的第一步,就是他在水边与榆丁说的一句话。
  “我要找到结束它的办法。”
  他当初说这话时,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白发变作黑发,双眼清澈无瑕。神仙要改头换面,比妖魔轻松得多,瞒天过海的本事只高不低。
  榆丁陪在他身侧多年,伏江知道他更心疼那个自己。他终究是破了戒,最后果真下凡来点拨了沈长策。
  等沈长策再次想起榆丁所说,他便会明白,无论如何挣扎、反抗,他的命依旧在神的手心之中。而这两百年被仇恨侵蚀的痛苦,都是那短短半年极乐的代价。
  他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再爱他了!他的爱有多深,他的恨就有多绝。
  这是现在的他也无法抗拒的命运,那个想好一切的他,把自己反抗的能力也夺去了。作为神仙,他的心一向地改变着自己的命运,他不可能同时获得爱和死亡。
  伏江望着无边无际的水,心想等他再次回来,一定是自己死在他的手中,一切再也不可挽回。
  “快下个决心,快下个决心吧。”伏江自言自语,“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全都准备好了。”
  他的目的已经几乎要达到了。此时的心痛如此强烈,就像是贴着脉搏感受跳动,两百年前那短暂的时光有多满足,此时便是多绝望。
  可他现在没有直面沈长策的面孔,又总还抱着希望。想着也许沈长策彷徨过后,也许会决定继续爱他。
  沉浮在痛苦之中的希望比痛苦更煎熬,等待所爱和等待死亡一般漫长。伏江望着四周的蓬勃死气,又畏缩着身子,坐在了水边。他想着不必再忍受这一切,就快要等不下去了。
  “快下个决心吧······”伏江恳求道。
  快下个决心,打碎自己的所有希望,让这个不断逾矩的罪人如愿以偿。
  榆丁殿气势恢宏,仙雾缭绕。
  鲲鹏身上缠满了仙索,在天宫逗留了四日之久。漱丹今日来榆丁殿,看到那大鸟还在,心中便知道沈长策今日又没去那天外天。
  他思考着沈长策不去天外天的原因,手不由得抚向那鲲鹏的羽翼。鲲鹏乃天上神物,最恶妖气,顿时抖擞翅膀,仰头啸了一声,气势如虹。
  漱丹赶紧躲开,免得被伤了。
  榆丁殿大门打开,沈长策踉跄出来,发丝凌乱,神色苍白颓丧。他听了这声啸声,眼睛往那大鸟看去,看那大鸟还在,这才放下心。
  漱丹看他出来的姿态,又往空气里一嗅,是酒味。
  这一下,他心中已经摸清了个七八分,又嘲笑他这种人间消愁的做派:“你可听说过醉生梦死?酒只会让活物醉了,却会让你们这些死物还活在梦里。”
  沈长策冷冷扫他:“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漱丹看他神色,知他不是说笑。漱丹可是个怕死的,赶紧敛了神色,正色看他:“他告诉我,我把你从那地府中救出来,他便能让我与清晏再见。你当我会拒绝?”
  说着又苦笑:“我们可是连爱恨都由不得自己,更别说命。地府何等凶险,我为了救你,可是差点死在里边,你当我愿意去?况且,就算我不去救你,也自有人替我,难道你又会拒绝不成?”
  沈长策无神地望着漱丹,却不能辩驳。只觉得浑身无力,他不得不坐在了榆丁殿前的石阶上。
  漱丹看他颓丧,沉默片刻,又问他:“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沈长策思量片刻,便脱口道:“我从生开始,与他相遇,再到现在就是为了完成他的死。我要把他杀了,两全其美,也好为我这笑话一样的一生结束。”
  沈长策话里是恨的,可语气不急。这恨也恨得和认命一般。
  他话说罢,又忽然急喘一口气,那股恨劲彻底散去,只剩下死寂的绝望:“可在我想起生前光景时,最后悔的却不是被他带到世上。就算是现在我还在想,他也许真的怜惜过我。也许那个他曾给过我机会,阻止我走到今天······”
  漱丹看他如此潦倒,也掀起衣袍,坐在沈长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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