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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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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州一反,中原北面就失去一大屏障。如果灵州也不保,突厥人就可以长驱直入,由渭州直入京畿道,攻入京师。

    被这个设想吓住,贺泰一时有些惶恐。

    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安安分分待了十数年,有朝一日除了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父亲遗忘,会不会被突然赐死之外,还要担心会不会面临国破家亡的危险。

    贺泰:“朝廷人才济济,想必早有计策了吧?”

    马宏:“小人来时,听说陛下已派了秦国公带兵前往平叛,不过那时怀远县失陷的消息,尚未传至京城。”

    贺泰松一口气:“秦国公裴舞阳素来知兵,也曾随高祖皇帝立下赫赫战功,想必游刃有余。”

    贺泰想尽办法跟马宏闲话家常,拉近关系,贺融却察觉出一丝不寻常。

    贺家现在不仅没有任何爵位,而且早已被皇帝遗弃,马宏就算奉帝命来此看诊施药,也没必要跟贺泰谈论边防战事,还说了这么多朝廷的安排。

    他心念电转,脑海中已掠过不少念头,连贺湛递来的他平日最爱的桂花茶也无心饮用,随手接过。

    不料失神之下,手一滑,杯子重重落在食案上,发出闷响,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贺融正好抬起头,与马宏的眼神对上。

    四目相望,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贺融:“我有一言相询,还请马内侍不吝赐教。”

    马宏:“三公子请讲。”

    “论理说,我等身份微贱,不该过问朝廷大事,不过此事关乎家人,我不能不问。”

    越是心中有大事,贺融的语调就越缓慢沉稳:“敢问马内侍临行之前,陛下是否向您提过和亲之事?”

    铛的一声!

    却是贺嘉不小心将碗摔落在地,幸而是粗陶,食案也不高,否则贺家又要损失一个食碗。

    马宏顾不上去看贺嘉,他紧紧盯住贺融,目光不掩惊异:“三公子何出此言?”

    贺融淡淡道:“猜的,希望马内侍能斥责我胡言乱语。”

    贺穆大惊:“马内侍,我三弟他所言,可是真的?”

    马宏感受到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那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突厥势大,尤其是东、突厥的新可汗伏念,更如旭日初升,雄心勃勃,在他的统治下,东、突厥一日日扩张,吞并了周边大小各部,伏念可汗不满足于此,又盯上了关内沃土。

    早在这次战事大规模爆发之前,灵州和甘州边境就已经多次受到突厥的侵扰,本以为凉州有萧豫在,应该是最让朝廷省心的,谁知道人家二话不说直接就反了。

    在突厥如此强横,而朝廷又没做好打一场大战准备的情况下,有人就提出和亲政策。

    西突厥的摩利可汗已经有一位和亲的公主妻子,但对方是前朝公主,对本朝没有好感,再跟西突厥和亲,意义不大。

    东、突厥的伏念可汗刚登上汗位不久,朝中有一部分臣子认为,朝廷可以通过与东、突厥联姻来稳定局面,顺便离间东、西突厥,让他们不致于联合起来,共同对抗中原。

    如今朝廷正牌的公主不多,但宗室女子可不少,想要找出一个和亲的并不难,但谁又愿意离家千里,去风沙漫天的地方生活一辈子?若是身份血统不够贵重的,哪怕套上个公主头衔,突厥那边也会觉得被怠慢了。

    想来想去,就有人将目光放在了远在房州的贺泰一家身上。

    论年纪,贺嘉正合适,论血统,她是皇长子之女,皇帝的嫡亲孙女,而且最妙的是,他们一家现在的身份是庶民,抬举起来也更方便。

    皇帝没有明确表态,但私下也流露出让马宏过来看看的意思,马宏本想找个机会跟贺泰暗示一下,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贺融给挑明了。

    贺泰看了看女儿,又望向马宏,嘴唇微颤:“马内侍,我如今身边,只此一女”

    贺嘉脸色煞白,一时惊魂未定,说不出话。

    马宏安慰道:“此事朝廷尚未有定论,郎君不必担心,若有明旨,陛下会令专使前来谕示,非由小人口头传达。”

    话虽如此,等众人散尽,他又私下找了贺泰,劝说道:“郎君难道愿意在此地潦倒一生?若能舍一女而保全家,有何不可?”

    贺泰脸色很难看:“难道我是那等卖女求荣之人?”

    马宏笑了笑,随即收敛笑容:“郎君言重了,若是陛下下发明旨,郎君愿意与否又如何?小人的意思是,郎君若主动提出,陛下肯定会顾念您的功劳,日后想回京也容易些。当然,这只是小人的想法,做与不做,还在郎君。”

    心心念念盼来了帝都使者,贺泰非但没有多高兴,反而添了许多心事,马宏走后,他坐着发了半天呆,连贺穆几兄弟联袂而来都没有察觉,直到贺穆出声。

    “父亲。”

    贺泰回过神,啊了一声:“你们还没歇息吗,坐吧。两位使者如何了?”

    贺穆:“已经安顿好了,他们明日就走。”

    贺泰:“这么快,不多留几日?”

    贺穆:“马内侍说父亲既然无恙,他也得回去复命,否则逗留久了,容易引人注目。”

    贺泰一叹:“阿嘉怎么样了?”

    贺穆跟着叹:“六神无主,还哭了一小会儿,被宋氏劝着歇下了。”

    宋氏是贺穆的妻子,他们几兄弟里,唯有大郎贺穆是成了亲的——以贺家在房州的处境,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连贺泰自己都娶不上继室,更不要说几个儿子。

    这桩婚事说来还有些奇妙的缘分,全家流放至此,家徒四壁,但几个弟弟总也要看书识字,不能当睁眼瞎,于是贺穆跟贺秀想尽了办法,包括去别人家里借书。正巧贺穆去借书的一户人家,当时主人家外出,他的女儿就做主将书借给了贺穆,一来二去,两人生出情愫,宋氏不顾家中反对,执意要嫁与贺穆,父母无法,只得成全了她。

    如今两人结缡数载,儿子贺歆也有四岁了。

    宋氏今日回娘家,傍晚才归来,否则招待马宏和齐太医,定是她出面,而非袁氏了。

    听见宋氏回来,贺泰点点头,没说什么。

    老二贺秀性子急,忍不住问:“父亲是不是真打算把妹妹送去和亲?”

    “怎么跟父亲说话呢!”贺穆瞪了弟弟一眼。

    贺泰头疼:“我当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拱手相送,可若陛下发旨意,我又能如何?你们说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他心烦意乱,忍不住迁怒贺融:“若不是你当初建议为父写信给陛下,又怎会让陛下注意到我们,招致今日之麻烦?”

    贺融坐在那里,面色如常,也不反驳。

    反倒是五郎贺湛出声提醒:“父亲,当初若非陛下回信,咱们现在还住在原先那个小院子里,从前那个县令也还在继续刁难我们,断不会换个像现在这么好相处的县令。”

    贺穆也觉得父亲这火气委实发得没由头:“父亲,马宏明日就要回去了,当务之急,我们还是想想要如何回话吧!”

    贺泰突发奇想:“不若明日我称病算了,你们代为父去给马宏他们践行吧!”

    贺穆无奈:“有齐太医在,您病没病,难道他看不出来么?”

    贺泰:“”

    几个儿子都不傻,他们算是看出贺泰的心事了。

    其实马宏那一番话,还是把贺泰给说动了,他的内心既舍不得女儿,又向往回京,所以天人交战,左右摇摆。

    而且估计还是回京的想法略占了上风。

    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的四郎贺僖小声道:“要不,咱们起一卦?交给老天来决定吧。”

    “去去去,添什么乱!”贺二郎不耐烦地将他推开,“父亲,反正我不赞成!京里那些郡主县主那么多,凭什么就轮到妹妹?还不是看我们好欺负么!”

    贺穆思忖:“不如送些礼物,请马宏在陛下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陛下开恩,也许就不点妹妹的名了。”

    其实贺嘉嫁去突厥,也未必就是受苦,因为突厥人素有规矩,突厥可汗的妻子可以参政议政,有些强势点的可敦,还能有兵权。但这些话,他没法跟儿子们解释,说了反倒更像自己迫不及待想卖女儿似的。

    贺泰心头烦躁,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听了几个儿子的话,思路非但没有澄清,反倒更混乱了。

    他望向由始至终没有出声的贺融:“三郎,你怎么看?”

    虽然不大喜欢这个儿子,但贺泰不得不承认,贺融给出的意见,有时还挺管用,起码在给皇帝写信一事上,证明了他的确是有先见之明的。

    贺融没有卖关子:“父亲非但要拒绝,还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能给马宏留下半点暧昧的余地。”

    贺泰:“为何?”

    贺融:“因为陛下的性格。如果您主动提出送妹妹去和亲,也许陛下会让我们回京,可从今之后,您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刻薄寡恩,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拿出来沽价的人了。”

第4章() 
丙申逆案发生在贺融腿瘸的第二年,当时他只有七岁,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祸事,却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彼时,他的生母赵氏,不过是鲁王府一婢女,因容貌姣好而被鲁王贺泰看上,但贺泰春风一度之后,并未对赵氏宠爱有加,仅仅是让王妃将其安置,赵氏的地位也没有因此一飞冲天,依旧在王府里当着她身份卑微,没有名分的妾室。

    按理说,这样默默无闻的处境本该是最安全的,谁知一朝风云突变,丙申逆案突发,贺泰被指与谋逆皇子贺琳有书信往来,因而被卷入其中。

    祸不单行,又有鲁王府长史翁浩检举王府中有人信奉巫蛊之术,其心可诛,禁军奉命搜查王府上下,结果还真在赵氏的房间里搜出刻着先太子生辰八字的木制偶像。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那一年的京城死了很多人,首当其冲便是被搜出私藏巫咒木偶的赵氏,鲁王贺泰自然也未能幸免,他被废为庶人,全家流放房州。

    念在赵氏生育过皇嗣的份上,皇帝最终给了她一个较为“体面”的死法:三尺白绫,自缢。

    贺融永远记得,他的母亲默默流着眼泪,在禁军与内侍的监视下,在那间小屋子里,将白绫抛上了横梁,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秋意渐凉,晚风徐徐,送来不知名暗香,贺融深吸了口气,从往事中回到现实,忽觉肩上一暖,他没回头,只是顺手拢紧了披风:“杨钧回去了吧?”

    文姜:“是。”

    贺融:“没想到客人来得突然,倒怠慢了他,改日你将两罐野茶给他送过去吧。”

    文姜扶着贺融进屋,低低应了一声,她向来不多话。

    杨钧送来贺松与文姜,从此他们就是贺家的人了,贺松虽然名义是管家,实际上他手底下也没人。贺家人没资格娇气,生火做饭都是贺嘉与宋氏一手操办。

    文姜则是杨钧专门送给贺融的婢女,但没人嫉妒贺融的特殊,因为他腿脚不便,出入的确需要有个人照顾。

    不过贺融也没因此将文姜扣在身边,有时候宋氏那边带孩子忙不过来,文姜也都会过去帮帮忙。

    现在的贺家虽然清贫,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却十分融洽。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已经所剩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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