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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朝四面致意,脸上笑容满面。老齐颤声道:“说规矩了!先说中文……”
“不!”副官坚持道,“这是沙皇的海关,应该先说俄文。”
瓦西里笑道:“阿廖沙,就先说中文吧。多留给卢先生一些回味母语的时间。”
副官笑着答应了。老齐擦了擦汗道:“规矩是,决斗的两人背靠背站好了,公证人喊开始,两人起步朝前走,走到二十步的时候,公证人喊停,两人同时转身开枪!不能闪躲,不能挪动,每人只能各打一枪,如皆不能一枪致命,则由双方重新商议决斗日期,生死由命,互不相欠……”
57男人的决斗和女人的决斗(4)
卢豫海皱眉道:“真他娘的啰唆!只有一颗子弹,想打第二枪也没有!快开始吧!”
副官听得懂中文,冷笑着用俄文重复了一遍。老齐和副官互相验了枪械,核实只有一发子弹后,交还给了对方。副官和老齐朝后退了几步。瓦西里突然道:“停一下,我跟卢有话说!”
老齐和副官都是一愣,看台上的俄国军官也都不解地窃窃私语。瓦西里伸出手,用生硬的中文对卢豫海道:“我佩服你的勇气。请允许我用俄罗斯朋友之间的礼节,对你表达我的心情。”说着,他上前拥抱住了卢豫海,并且轻轻亲了下他的面颊。卢豫海没料到他来这一手,叫道:“你、你他娘的亲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女的!”瓦西里耸了耸肩膀,道:“开始吧。”说着背过身子。卢豫海嘟嘟囔囔地转过去,跟他背靠背站好了。整个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俩,四周只有海风吹拂起海浪的声响。
老齐和副官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喊道:“开始!”
卢豫海和瓦西里同时朝前走,老齐和副官喊着:“一、二、……”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淹没了。靠近决斗场一侧的码头上,在巨大“华商会”条幅下的中国人忽然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紧接着有近千人在一起呐喊着:
“刀劈三关……我这威名大……杀得那胡儿乱如麻……乱如麻……”
看台上的俄国军官们目瞪口呆。杜巴索夫脸色铁青道:“这是什么乐器?为什么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说着,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其他的军官见状都不敢吱声。而那近千名中国人也不唱别的,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瓦西里一边走着,脸色开始变得烦躁起来,眼神也失去了刚才的镇静和从容,多了些紧张和不安。卢豫海却知道那唱的是什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二十步很快走完了。老齐唯恐落后,几乎跟副官同时叫起来:“停!决斗开始!”
在瓦西里转身的瞬间,几乎看不到他瞄准的动作,“砰”的一声,枪已经响了。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打断了。整个海关和港口静谧无声,几万双眼睛注视着卢豫海。如果目光的重量可以测量的话,坚固的码头早已被深深地压入海底了。枪声响起的瞬间,卢豫海瞪大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碧蓝的天空和惊起的海鸥。还没来得及开枪,他就已经缓缓地倒下了,他甚至听到了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
所有的中国人都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湿润了。苗象林惨叫道:“大东家!我跟老毛子拼了!”说着就往决斗场上冲去,十几个早有防备的俄国士兵齐刷刷举枪对准了他。几个伙计抓住了苗象林,死死地把他拽了回去。关荷和陈司画的眼泪夺眶而出,关荷哆嗦着手掏出了装着鹤顶红的纸包,陈司画一把抓了过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慢慢打开……两三千观战的俄国人欢呼雷动,震耳欲聋的“乌啦”声此起彼伏。看台上杜巴索夫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瓦西里不愧是军人世家,没有瞄准就开枪,而且是一枪致命!”周围的军官纷纷鼓掌,高喊着:“光荣属于帝国,属于沙皇!”
瓦西里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拉动弹匣,一颗多余的子弹从枪膛里跌落下来。这是刚才验枪后转身之际,副官给他装上的,这个细节瞒得过两个普通的中国平民,却瞒不过他这个优秀的军人。他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耻辱。难道杜巴索夫中将不相信他的枪法吗?他前方的对手在地上开始挣扎,可见刚才那一枪并没有直接使对手毙命。如果没有刚才那二十步中突然产生的耻辱感,他的子弹应该留在对手的脑壳里了。这样的胜利本来可以带给他极大的满足,但是此刻,他却品味到了无穷无尽的落寞。
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决斗场,没有人去注意两个失去丈夫的女人。陈司画打开了纸包,看了一眼关荷,笑道:“姐姐,这一次,轮到我先了。”说着,毫不犹豫地朝鹤顶红舔了下去,双唇顷刻间红了起来。关荷的目光里,不知是惊讶,还是羡慕,还是凄凉。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个声音:“大东家没死!”
卢豫海在码头上躺着,慢慢地觉得生命似乎并未远离。他强忍着剧痛,吃力地低头去看,左肩的棉衣露出一个大洞,鲜血宛如泉水似的朝外涌着,伤口处距离心脏的位置只有两寸的样子。卢豫海用右肘支着地,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这个富于戏剧性的场面震撼了几万个观战的人。杜巴索夫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双手扶着桌子,大喊道:“这不可能!瓦西里,用你的子弹杀死他!”
当然,他这一声叫喊很快就被中国人发出的声音压住了。杨伯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吼道:“大东家,得劲!”苗象林如梦初醒,扯了喉咙吼道:“得劲!”三百多个闯关东的河南人也跟着吼了起来,烟号来的伙计,华商会的人,山东人,直隶人,东北人,所有不管能否在那一瞬间理解“得劲”这句河南土话的中国人,都随着杨伯安和苗象林的声音吼了起来。这声音从码头上传来,从海面上传来,似乎高高的天穹和深深的地下,都有源源不断响起的“得劲”声,汇集到一处,宛如开天辟地的那一声巨响,回荡在决斗场的上方。
卢豫海的半边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他听到了熟悉的家乡方言,脑子里忽而清晰忽而混乱。在他几次摔倒,又几次重新直起身子,最终艰难地站起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一双无比恐惧的眼睛。是那个老毛子的眼睛!他怕了!卢豫海把嘴唇咬出了血,缓慢地抬起了枪。瓦西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我爱你,亲爱的安妮……”
57男人的决斗和女人的决斗(5)
几万张中国人的嘴里吼出的“得劲”声还在继续,变成了有节奏的呐喊。决斗场上,副官急切地冲瓦西里道:“开枪!枪里还有子弹!”见瓦西里并无反应,副官情急之下竟要掏出自己的枪。老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抓住了他的手,大声叫着:“大东家,快开枪!老毛子不要脸了!”说着一口朝副官的手咬了下去,居然连皮带肉生生地咬掉了一块!副官疼得尖叫起来,用力踢打着老齐。老齐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枪,把枪口死死顶在自己肚子上。见到这样的场景,中国人的声音越发响亮了。瓦西里怒吼道:“阿廖沙!记住你还是个帝国的军人!”这句话仿佛无形的鞭子,副官带着愧色放开了手,把枪远远地扔开。
卢豫海瞄准了瓦西里,谁也不知道究竟在那个瞬间他想到了什么。让所有人急不可待的枪声终于骤然响起。瓦西里身子一震,脑海中一片空白。但他的意识告诉他,枪响之后,他还活着!瓦西里睁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个叫卢豫海的中国人高高地举着枪,枪口直冲天穹。
卢豫海扔了枪,面朝又一次安静下来的人群,大笑道:“老少爷们,我饶了他!”场面还是一片寂静。他再也坚持不住了,老齐冲过来扶住他,不知是笑还是在哭,道:“大东家,你没事吧?”
卢豫海无力地骂道:“肩膀都打烂了,还说没事!你的眼是擦鼻涕的?”说完了这句话,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什么也看不到了。紧接着响起的石破天惊的“得劲”声,成了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光绪戊戌年的春节越来越近了。卢豫海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身体已无大碍。关荷和陈司画暂时抛却了积怨,齐心协力地照顾丈夫。卢豫海下床理事那天,连号上下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折腾得整个海关南大街跟提前过年似的。卢豫海跟俄国老毛子决斗,并手下留情的豪举早已轰动了整个东三省,茶馆里说书的把《三国演义》里“华容道义释曹操”改成了“大连湾义释瓦西里”,整日说个不停。这些日子,不但华商会的大东家们络绎不绝地送来礼物,祝贺卢豫海大东家康复,就连著名的东北胡子头左大爷、奉天副都统也派人前来探望。连日来连号里高朋满座,卢豫海神采奕奕地来回招呼,直到夜色降临大家才各自散去。这天卢豫海又是忙了一天,却没有丝毫的疲惫,老齐等人生怕他累着,就一个劲儿地劝他回后院歇息。卢豫海拗不过他们,正要离开,门外却一股脑儿拥进来一队俄国士兵,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老齐忙道:“各位,我们打烊了!有事明天再来吧!”
一个声音从外边传进来:“卢,听说你伤好了?”
卢豫海听出是瓦西里的声音,含笑迎上去道:“老瓦,你怎么来了?”
瓦西里还是那身笔挺的海军军官服,大踏步走过来,又要拥抱卢豫海。慌得卢豫海往后退了几步,连声道:“老瓦!你又不男不女了?这儿是我家,你别来你那洋规矩!”
众人见瓦西里并无恶意,纷纷松了口气。瓦西里无奈地耸耸肩膀,道:“听说你伤好了,我来看望你,顺便给你送点礼物。”老齐翻译给卢豫海,卢豫海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气,不过话说好了,军刀我可不要!”众人闻言都是一乐。赵仁天跟瓦西里是熟人,赶忙上前解释道:“上校先生,你送给朱先生的军刀,他回宁波老家的时候带走了,那些关于军刀的传言不是真的!”瓦西里微笑摆手,几个士兵搬过几个木箱,放在正厅里,敬礼下去。瓦西里笑道:“卢,这是我们俄国产的猎枪,我送给你二十枝,当做感谢你没有杀我的礼物吧。另外,还有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赵仁天。赵仁天接过去,瞥了一眼,颤声道:“大东家,是免税的通行证!”
众人全是喜出望外。连号的生意本来就红火,一旦少了关税,更是如虎添翼了。卢豫海拱手一笑,却是不卑不亢道:“谢谢老瓦的猎枪!但这个什么免税的文书,我可不谢你!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凭什么给你们交税?”他说得很快,瓦西里一时没听懂,便看着老齐。老齐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明白这个场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咽了口唾沫道:“上校先生,我们卢先生谢谢你!”
瓦西里大笑道:“这算什么?你问问卢,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决斗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朝我开枪?”卢豫海听了老齐的翻译,道:“你告诉他,中国是礼仪之邦,中国人不欺负外国人。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以德报怨。他要杀我这是怨,我不杀他这是德!他要是死了,他家里妻儿老小怎么办?年纪轻轻的死在异国他乡,不是好死法!我知道他也是条汉子,因为一句戏言玩儿命,死了可惜了。他要是真心赔罪,就让他开着军舰回老家吧,别老在我们的地界上溜达!”
老齐吸溜着鼻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