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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豫海看了陈司画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喟然叹道:“开创难,守成更难,在守成上有所开创,更是难上加难啊!司画说得对,老号里前一辈的人差不多都走了,留下了这么大的产业,我和苗象天、杨伯安这些人究竟能不能守好这份产业,再把它发扬光大、留给我们的后人呢?老人们在世的时候,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总以为身后还有人扶着,天塌下来也不怕;如今静下来想想,大有无所依无所靠的悲凉!”
说到这里,他猛觉伤口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掩饰过去,继续道:“我名字里有个‘海’字,这次回到神垕,怕是没多少机会再出来看大海了……卢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啊,就拿董克良来说,他时刻都不忘两家的血海深仇!还有景德镇的白家……外敌虎视眈眈,就不说了。杨老相公在老号德高望重,他这一去,老号里只剩下些我这一辈的人,权力的平衡局面已被打破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重新安排人事,这事处理不当就会给别人可乘之机。苗象天总揽全局,心思缜密,但毕竟一直留在神垕,没有出来建功立业的机会,功劳上有些欠缺。而杨伯安在烟号干得不错,烧窑也是把好手,得了他父亲的真传,主一方,治一地是他的长处,但太大的担子,我怕他也挑不起……说白了,他们俩是眼下仅有的可用之人,但还都需要历练。再往远处说,苗家和杨家在老号树大根深,多少也有些心腹之人,说是拉帮结派或许过了,但毕竟各自有了一帮势力。这次权力重新分配后,他们二人的势力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朝廷里帝党和后党争得如火如荼,把国家都争得七零八落,就是活生生的教训!说实话,功高震主我倒不怕,甚至是求之不得!他们再能干,功劳再多,也是我聘来的,大东家还是我卢豫海。但内耗党争,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啊……”他说了半天,忽地失笑道:“这番话我从未对人提起过,也只有对你们才能推心置腹……你们两个也莫要只听我说,替我出出主意也好。”
一说到这些生意上的事,关荷就明显不如陈司画心机灵动了。她自知万难胜过陈司画,就抱定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主意,笑道:“二爷说的是生意,我可不懂!司画妹妹识文断字,还是妹妹说吧。”
陈司画想了想,道:“按说生意上的事,我们女眷是不该过问的。但我们是夫妻,为夫分忧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既然二爷说了内忧外患,我就从二爷的意思上说好了。《出曜经·卷第二十九》有‘一病以发四百四病同时俱作’,是为内忧,‘荆棘丛林诽谤之名毁形污辱’,此乃外患。依我看,如今卢家外患大于内忧,而外患又全因内忧而起。所谓外患者,近有董克良的董家老窑,远有景德镇的白家阜安堂,无一不是欲置卢家于死地而后快,不可不防。所谓内忧者,近有人才不足,远有苗杨两家的党争。不过,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卢家内部没什么大变,董家和白家也就无从下手。”
58福兮,祸之所依(2)
陈司画偷偷看了眼卢豫海,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便继续道:“苗象天已经做了多年的二老相公,杨老相公一死,不让他接任怕是难以服众。而杨伯安在烟号这几年,把卢家的出海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又有他父亲的功劳在,不提拔也说不过去。只是这么一来,苗家和杨家的势力就越来越大了。虽然他们现在对二爷忠心耿耿,但人心都是会变的。他们两个同处高位,一个总揽全局生意,一个主持两个堂口的十处窑场,就算二爷用人不疑,可他们周围难免有小人搬弄是非,日后一旦彼此不服、互相倾轧起来,二爷又要伤多少脑筋去调和?”
关荷听得似懂非懂,忙道:“那给他们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究竟怎么办好呢?好妹妹,快说啊!”
陈司画“扑哧”笑道:“二爷心里其实有主意了,非要我说吗?”
卢豫海心中大悦,便笑道:“我就是要你说!”
“为今之计,只有‘分而制之’这四个字。”陈司画一字一顿道,“所谓分,就是分权,不许杨、苗两家势力过于强大;所谓制,就是有所制约。这两者双管齐下才能达到平衡。二爷应该在年轻一辈的人里破格简拔出一批人来,精心加以调教,总号能干事的人多了总不是坏事,他人也说不得什么。至于平衡,我想二爷可以把苏茂东大相公召回来,论人望,他也是卢家的老人儿了;论功劳,以前的汴号,如今的景号都是卢家的大财源,谁敢不服?就是苗象天和杨伯安两个人,见了他的面也得称呼一声叔叔吧?”
卢豫海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把我能用之人都点评了一遍!不过你还忘了一个人,你丈夫卢豫海就是吃素的吗?哈哈哈哈……想我卢豫海一介商人,虽然没有胡雪岩的十二金钗,可我也有一左一右两个红颜知己啊!一个能居家千杯不醉,一个个扯了喉咙叫好。
58福兮,祸之所依(3)
正当众人饮酒谈笑之际,管家老平高声道:“各位爷们儿肃静了,给老夫人祝寿啦!”立时,众人纷纷离座躬身,外边戏台子上的角儿们也是遥遥地朝这边行礼。卢豫海和卢豫江兄弟俩急忙上来迎接。卢玉婉在前头领路,白发苍苍的卢王氏由关荷和陈司画两个儿媳妇搀着,颤巍巍走到首席边上,见卢豫海和卢豫江撩衣跪倒,忙道:“你们俩起来吧。今天是个高兴日子,没那么多礼数。大家该喝酒喝酒,该取乐取乐,我一个老婆子了,见儿孙们高兴我心里头才欢喜!”
卢豫海和卢豫江叩头祝寿后才站起来,卢王氏对卢豫海笑道:“我老了,不想走动,可架不住你这俩媳妇伶牙俐齿,关丫头说全家为这顿饭忙了多日,我要是不来就扫了大伙儿的兴致;司画丫头说相公们都是卢家的顶梁柱,好歹是忙了快半年了,生意也红火,都眼巴巴等着给老婆子我贺寿呢!连你妹子也跟着搅和,我一想,算了,这才来凑凑热闹!”
卢豫海看了看关荷,又看了看陈司画,冲二人会心地一笑,道:“娘,您看看,这是谁给您祝寿来了?”首席上的苏茂东早就等着,忙上去道:“老夫人,老苏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啦!”卢王氏眯着眼道:“老苏?你是苏茂东苏老哥?你不是在景号吗?”苏茂东擦着泪笑道:“老夫人,我荣休了,回神垕养老抱孙子啦。”卢豫海赔笑道:“老苏这是荣而不休,总号的生意,两堂的窑场,还得让老苏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呢。”
卢王氏一边落座,一边对苏茂东叹道:“唉,前头杨老哥一走,咱们这一辈的人差不多走完了……现在事情有他们年轻人来办了,也用不着咱们来操心。苏老哥,你以后没事就来钧兴堂,跟我说说闲话,聊个天也好……人老了,就爱想以前的事,当年汴号刚建起来,你跟杨老哥一起在开封府做事,眨眼之间就是二十年啦……”苏茂东也感慨道:“可不是嘛!那时候才是光绪四年,眼下都是光绪二十五年了……”
卢豫海插话道:“娘,您别只顾着跟老苏唠叨,相公们都等着给您拜寿呢!”
卢王氏这才明白过来,笑眯眯地站起来,朝众人示意。相公们一齐道:“恭祝老夫人福寿延年!”卢王氏笑不绝口,朝黑压压的人群道:“大家都别站着了,老婆子我好得很!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谁喝醉了我有赏!你们大东家从辽东带回来的人参、鹿茸,我就是当饭吃也吃不完,全都赏给你们!”众人无不开怀大笑,重新入席畅饮起来。
今天是家宴,卢玉婉、关荷和陈司画也不用像以往那样回避,都跟着卢豫海在首席坐了下来。酒至半酣之际,苏茂东端起酒杯道:“老夫人,我那老杨哥一直跟我吹牛,说大东家烧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前些年老苗哥在的时候,更是提起大东家来就眉飞色舞,说大东家经商是他一手带的。说实话,我不服气多少年了!大东家一提起当年我瞒了十万两压库银子的事就烦我,我也不敢跟他自讨没趣儿。可如今三少爷跟了我,这两年他在景号也算学了不少东西,我看将来不在二爷之下!等我死了见了那两个老家伙,我这脸上也光鲜多了——老夫人你说,这杯酒你该喝不该?”
“该!该!你唠叨了半天,无非就是变着戏法儿让我喝酒嘛!”卢王氏前仰后合地笑着,刚接过酒杯却被关荷抢了过去,她佯怒道:“关丫头又不像话了,你干吗抢我的酒?”关荷笑道:“郎中说了,老太太您不能喝酒!我是您儿媳妇,三少爷和大小姐又是我一手抱大的,三爷给您露了脸,我也觉得光彩。老太太您说,我就不能替您喝了这杯酒吗?”卢王氏笑得打跌,道:“真是奇了,连酒都有人抢着喝!”陈司画见关荷抢了风头,只是微微冷笑了一下;而卢玉婉掩口吃吃笑着,卢豫海则是放声大笑。
关荷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又好,看着跟二十多岁的小媳妇似的;卢豫江却是十八九的小伙子了,个子也比关荷高出一头来,见她这么说立时涨红了脸,抗议道:“二嫂,我都这么大了,您别老提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卢王氏瞪了他一眼,道:“你才多大?搁在十年前,是谁整天缠着关丫头,嚷着‘二嫂抱,二嫂抱’的?”
卢玉婉趁机诉苦道:“就是,三哥总是不愿别人提他小时候的事!娘,我跟他分明是孪生的兄妹,您看看他对我的模样,好像比我还大多少似的,动不动就是一顿说教!”
卢豫江急道:“我哪里有?你过了年就要嫁出去了,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我看进了曹家谁还护着你!我出门历练这么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再说我还是你哥呢,教训你几句就听不得了?”
卢豫江和卢玉婉兄妹一向争执惯了,又是在母亲的寿筵上,更是肆无忌惮地撒娇泼皮起来。众人知道他们是逗卢王氏开心,谁都没有去劝,只是乐呵呵在一旁看着。卢豫海见卢豫江吹得山响,有心让他借机炫耀一番,便笑道:“老三,你在景德镇这两年生意学得如何,回头我给你个事情做,一试便知。至于你的学问荒废了没有,那我就不知道了。”
卢豫江兴致来了,大声道:“哥,我在景德镇除了学生意,书也没少读!”
“哦?都是读的什么书?不是什么《红楼梦》、《西厢记》、《桃花扇》之类的吧?”
58福兮,祸之所依(4)
“我哪里会读那些腌臜书?”卢豫江笑道,“是康南海先生的《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二哥,不看这些书,我真的不知道那么多道理!朝廷昏聩,外敌入侵,华夏子孙再不变法维新,真的有亡国灭种之虞!读了康南海先生的书,再想想以前读的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全是臭不可闻!这次皇上决心变法改制,朝廷也下了《定国是诏》……”卢豫江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手舞足蹈起来。在座的都含笑看着他,只有陈司画微微一怔。
“住口!”卢豫海勃然变色道,“你一个毛孩子,不过读了几本邪书,便在娘面前,在你的众位长辈面前口出狂言,难道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卢豫江正说到兴头上,冷不丁被他打断了,不禁又惊又羞,张口结舌道:“二哥!你……”卢豫海不等他解释,拍案而起道:“混账!你现在就给我滚,去祖先堂面壁思过去吧!我一眼也